她久久地坐在石凳上,透过镜头看着一切,她的内心开始平静下来,仿佛忽然能够明白广告里的“奶茶”对小镇的感情,当看着静谧的水面时,每个人的眼里、心里早就容不下别的东西。
天空终于飘起雨来,子默拿上背包,站起身,却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于任之。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到了自己,因为他已经走了,可是就在刚才她转身的一霎那,仿佛看到了他投向自己的目光。
她举起相机对准他按下快门,她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本能地想要记录下这个画面,以一种摄影师的直觉。
这天晚上,她又一次在小镇的餐馆里遇到了他,或者准确地说,是他不容拒绝地坐到她对面,露出温和而友善的微笑,让她没办法说任何拒绝的话。
“啊,”于任之说,“你最近肠胃不好吗?”
“?”
“因为点的都是通便的食物。”
子默低头看着自己桌上的食物,烤香蕉、豆制品、淋了花生酱和芝麻油的色拉、洋葱牛肉,以及一杯蜂蜜柠檬水——原来这些都是能起到那样重要的作用的食物啊。
于任之笑起来,点了一碗面,然后拿起筷子微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夹着桌上的食物吃起来,额上的头发散落到眼前,昏黄的灯光里,配合着他下巴上那精心修剪过的胡渣,自有一种落拓的魅力。
“别总是绷着脸,一个人的时候,更要让自己高兴。”他说。
“嗯……”子默垂下眼睛,点头应和。
“怎么样,想过什么时候回去吗?”他用餐巾擦了擦嘴,拿起手边水杯喝了一口。
“……没有。”
“你来这里多久了?”他眯起眼睛问。
“七、八天吧……”
“啊,那么你还有一周的时间。”
“?”
“想摆脱现实的话,两周就够了,时间久了就会对生活失去耐心。”
“……”
“我明天就要走,”灯光下,他看着她,眼角的细纹很生动,“很高兴认识你。”
子默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挤出一个她自认为最友善的微笑。
“对了,”他低头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纸片,递到她面前,“这个送给你。”
子默拿起纸片,上面是用彩色铅笔画的图,一个女孩盘腿坐在河边的石凳上,举起相机对准天空,她的面前是静谧的水面,头发被风吹拂着,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却触动人心。
“这是……”
这是今天下午的她啊!
怪不得,在她转回身的一霎那会觉得他在看自己,原来那并不是错觉。
“摄影师记录画面是用这里,”他指了指眼睛,“可是我们记录画面是用这里……”
他手指的,是大脑的位置。
“……”
“如果有什么能够印在我的脑海里,那么也一定能印在我的画纸上。”
子默笑着点点头,轻声说:“谢谢。”
“知道吗,”他指着纸片上的女孩,“看着她的背影时,我就在想,她到底在烦恼些什么。”
他的话并不是疑问,但却比疑问更让人哑口无言。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许许多多奇妙、或者意想不到的事,当然,有好也有坏,就看你如何把握了。不要以为自己是活得很糟,相信我,比你糟糕的大有人在,你永远不会是最糟糕的那一个。”他夹了一块牛肉送到嘴里,大口地咀嚼着。
“你这算是……”子默歪头看着他,“在安慰我吗?”
“算吧,”他坦率地点头,“不过准确地说,我认为那是鼓励,不是安慰,说安慰好像显得太亲密了——但我和你的关系还没到那种程度。”
她看着他,忽然笑起来,不止为他说的话,也为他直白的表情。
“对了,”于任之放下刀叉,喝了一口水,“反面有我的联系方式。”
还没等子默反应过来,他又问:“你有名片吗?”
“……有。”她老实地回答。
“能给我一张吗?”他不卑不亢,却让人无法拒绝。
“……好。”子默迟疑地从背包里拿出名片盒,抽了一张递到他面前。
“谢谢。”他并没有看,而是直接塞到了包里。
餐馆里来了一队游客,有说有笑地在窗前的大圆桌上坐下,谈论着今天旅程中发生的各种趣事。
“那么,”于任之忽然拿起杯子举到空中说,“为两个离家出走的人干杯。”
“……干杯。”她笨拙地拿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然后学他的样子一饮而尽。
这么说——她不禁想——他也是离家出走的喽?
那天以后,子默果然就没再看到于任之了,不知不觉中,她像是认同了他的话,把回家的时间设在了一周以后。
她仍然每天去河边拍照,用镜头记录着她想要记录的一切。
她也仍然在思考着,思考着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她还是无法明白,究竟为什么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断地被伤害着,却无法让自己不去爱。
或许,就像蒋柏烈说的,是她不够爱自己。
她曾经以为项屿是爱她的,因为他也曾温柔地牵着她的手,轻轻地吻她,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里只看得到她的影子。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她的眼神变得沉重起来,尽管他的表情是轻快的,可是他们之间就像隔着些什么,他有的时候也会冲破那似有若无的隔阂,就好像撞见了丁城送她回来的那一晚,但更多的时候,他总是看着她,就在她面前,却仿佛远远地看着她,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笑容,折磨她每一根神经。
如果说少年时的他们只是默契地不想让这段恋情成为众矢之的,那么成年后的他们仿佛已经把这段关系当作是两人之间不能说的秘密,他用一个又一个行动来让她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很不喜欢。
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争吵——或者那也并不能称之为“争吵”,而是冷战——是因为于丽娜当着她的面约了他出去玩,而他竟然答应了。
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末,她趴在窗台上看着他出门,又趴在窗台上看着他回来。十七岁的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伤心,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嫉妒。
她沉默地不愿意跟他说话,他忍耐了三天,终于忍不住在放学的路上堵她。
“施子默,”他站在她面前,声音低沉而沙哑,“你够了……”
她低着头,没有看他,倔强地不说话。
“你再不说话,我要不客气了……”他伸手要捏她的脸颊却被她躲开了,他有点气急败坏,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她拼命抽回了手,好像从来没这么用力过,转身要走,却被他勒住了脖子。
“施子默!”他沉闷地喊着她的名字,一心不让她离开半步。
喉咙被他的手肘卡着,让她一阵反胃,好像要窒息了,她挣扎却无济于事。
就在这个时候,项峰忽然在身后喊了项屿的名字,奔过来,掰开了他的手。
子默剧烈地咳着,项峰宽厚的手掌按在她肩头,像在安慰着她,她忽然就哭了,几天来一直隐忍的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项屿!你太过分了!她毕竟是女孩子,打闹也要有个限度……”项峰一边拍她的肩膀一边呵斥着弟弟。
“要你管……”项屿别过脸去,握着拳头,眉头皱得很深。
她还在哭,项峰友善地摸了摸她的头,正想说什么,却被项屿一把推开了。
“别碰她!”项屿低沉地吼叫着,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项峰错愕地看了看他们两个,忽然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你们……这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