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拐弯,徐道子一看四下无人,正准备往脚下运起巫力,却猝不及防被一个人拉起他的右手,一个温和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怎么到了这里?”
徐道子又是一愣,他今天怎么总遇见神出鬼没的人物?
转脸过去,却是熟人。
眉眼间仿佛蓄了春日温柔的暖意,优雅舒缓的眉梢斜飞入鬓,一双和五郎有几分神似的丹凤眼。柔和俊雅的五官,得体华贵的衣着,徐道子有些怔愣,不是宁王又是哪个?
他反射性地抬头一望,莫非不远处那座朱瓦红墙的楼阁,正是宁王一行宿下的地方?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四十六章 父子(下)
徐道子打量着厅内美轮美奂的布置,迥异于上次给五郎庆生的那个缀锦阁,多半是北方的大气和简洁,此处的一切摆设和器物,看起来都更像是还在那个温暖繁华的元洛城。
他身不由己地被对方拉着进了一间书房,小巧精致的香炉冒出淡淡紫烟,鲜红锦绣的金丝台布上,镶嵌着夜明珠的漂亮烛台闪烁着微光。柔软的矮榻上一本摊开的书背朝下放着,旁边西面的墙上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零散摆着一些野史书籍。
徐道子看他要拉着自己坐在那软榻上,不禁栗然一惊,直着身体站起,用力甩了一下手。
显然对方也没能想到他忽然发难,愣了一下神,被他成功挣脱。
徐道子有些不自然地躲闪那双蓄满微微的失望神情的眼睛。明明是他太过于自来熟,怎么现在自己似乎反倒成了那个不对的人了?
有些自失地盯着自己的手掌,滑腻柔软的手腕从手心溜走的感觉有些微妙,宁王抬起眼睛,颇有些可怜兮兮的神色,“你不愿和我坐在一起?”
接近四十岁的男人了,装起可怜来的时候却分毫不显突兀,若对寻常女子,这招数当可通行无忌。
徐道子心里微微一悸,有些孩子气地将手背到身后,咽口口水,不知为何,他在这个男人面前总有些不太放得开。先前不知道他是宁王的时候,徐道子短暂地惑于他的温柔,现在知道了他是自己这个身躯可能的生身之父,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宁王仔仔细细望着他低垂的脸庞,先前这个少年打量室内华贵装潢的时候,显出几分单纯的好奇,清澈的大眼睛里并未带上分毫欣羡和贪欲,他心里微微一动,原本只是顺手将他带进来,想要问些话,看情势,却又倒有几分希望他真是自己的儿子。
但是儿子……可能么?
想起那人的音容笑貌,其实在脑海中早已模糊大半。但是,眼前这个少年给自己的那种清澈、纯净的感觉,其实和那人多少是有些相似的。
难得地有些出神,徐道子被他这么一看,感觉更是不自然。
当然,这个男人和他徐道子之间,本身一点关系都没有。是玉冥的身体将他们联系到了一处。而现在心脏砰砰直跳的紧张的感觉,以及胸口一阵接着一阵的窒息般的别扭和忐忑,还有那不细细体察根本感觉不出来的涌动着的喜悦,徐道子知道,这是属于玉冥的情绪。
少年长于龙蛇混杂的勾栏院,四周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徐道子脑海中还有部分玉冥的零星记忆,知道他是个善良而又带着几分偏激,软弱而又有时候会不合时宜地倔强起来的个性。这样敏感的少年,在那样的成长环境里,背负着孤儿寡母的背景,又怎么能够开心的起来呢。
徐道子不禁也有些出神,他记忆中忽然闪现出一个画面。
穿着半新不旧的厚厚棉袄的小孩儿,就在大冬天,抱着脑袋缩在一个偏僻的院落,身上沾满了带着灰尘的薄雪,把脸埋在膝盖里,哭的声嘶力竭。
那是属于这个身体的回忆,徐道子知道自己并未经历过。但是心脏涌上的阵痛,令他不禁有些呼吸急促起来。
关怀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
徐道子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将手抱住脑袋,将整个身体缩到了书房的一个角落。宁王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手上还端着热腾腾的茶盏,另一只手伸了过来,似乎是要搀扶他一把。
徐道子反射性地伸手拍了过去,杨磊手上的茶盏一下子被他的袖口掠过,哗啦一声,杯口倾倒出来的茶水朝着徐道子的身上泼过去,徐道子背后就是墙根,避无可避之下,被淋了一身。
杨磊这才反应过来,手掌一斜止住茶水倾泻之势,急声问:“你怎么样?”
徐道子一下子回过神来,丝丝地叫道:“好烫好烫!”
茶水无巧不巧朝他的下三路倒下来,烫到了肚子和膝盖、小腿,好在衣服还算厚实,肚子也就热了一下,然而下面裤子并不算太厚,茶水顺着小腿流到了靴子里,徐道子啊地跳了一下脚,忽然身体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之后屁股一软,却是坐到了那个软榻之上。
杨磊蹙眉在他身前半蹲下来,一边对着外面喊了一声:“苏叶!叫他们把冷水巾帕拿进来!”
只听外面一声应诺,徐道子觉得在别人的地头麻烦别人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宁王拉着他从侧门进来,他就觉得似乎有许多道视线若有若无萦绕在自己周身,却顾忌玉竹心和薛奉云可能就在此处,不方便用灵觉在这里勘察。
但是这一声吩咐下去,也就等于光明正大宣示了他在这里做客了。
徐道子动了一下身体,低声道:“上次不知是宁王,多有得罪。”
“你得罪我什么了啊?上次是我们误闯,你礼数可周到的很。”杨磊嘴上打着趣,手上可一点也不慢,将徐道子一只脚抬了起来,也不嫌脏,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给他解着靴子,“你这孩子,太不小心,我看看烫伤哪里了,用冷水敷一下,否则这么漂亮的皮肤,留疤就不好了。”
徐道子缩了缩腿,发现对方动作看似轻巧温柔,实则无法轻易挣脱,再挣扎又显得自己矫情,身上又实在不怎么舒坦,只能无奈道:“多谢王爷。”
右脚的靴子脱下来的时候,露出一只玉白秀致的脚掌,脚踝盈盈一握,小腿肚子那里被烫红了一小片。杨磊蹙眉,恰巧这时一个灵巧的小厮端着冷水巾帕进来,杨磊吩咐道:“再拿一件衣衫和厚靴子进来,要厚一些的。”
小厮躬身放下,便领命退了出去。
杨磊沾湿绸缎巾子,对准伤处覆了上去,正准备解另一边靴子的时候,徐道子忽然动了一下,不太自然地道:“那个……还是我自己来吧。”
杨磊轻轻拉高他裤腿,正容道:“既是在我这里出的事,自然不能让你自己处理。”
徐道子心里暗叹一声,这个宁王态度实在暧昧,既不像是要将他认祖归宗,也不像是要与他形同陌路。他明明记得,十五年前他游历紫霞山,从一群卫道士手里救下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天狐族的少年,给他接生的那个男婴,应该就是这个玉冥。也就是说,玉冥的生身母亲,根本就不是玉冬。
那么,和玉冬当年传出那般轰轰烈烈绯闻的宁王,如果真的和玉冬有暧昧的话,那么他这个玉冬的养子,其实根本与宁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他肯定,宁王一定是误会了,误会他是当年红颜知己给自己诞下的私生子。
无端地觉得自己脚上那个胎记实在乍眼,徐道子望着自己左脚的靴子一点点褪下,正在紧张,果然,宁王抬起他的脚掌寻觅伤处的时候,一下子就愣住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视着他的脚底。
只见左脚那白皙而透着浅浅粉晕的足心上,赫然竟是一块奇形印记占据大半脚掌。那印记鲜红似血,在那象牙般洁白柔润的肌肤上更是显眼异常,形状更是瑰丽无端,竟犹如一只翱翔天际的朱雀,振翅欲飞,引吭高歌的样子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杨磊彻彻底底愣住了。
徐道子侧目望他震惊神情,越发肯定他绝对见过这个胎记。之前他和玉冬一起被张远之关在太师府的时候,有些半疯的玉冬的洗漱问题一直是他代劳。他曾经给玉冬洗过脚,很是确定她的脚上没有这个东西。而之前在他还是徐衍的时候,给那个奄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