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精巧案几上的茶盏扫落在地，瓷器破碎的清脆声响，将她从迷乱中惊醒，只傻傻望着地上的碎片，这才惊觉自己竟仿佛市井泼妇一样，疑神疑鬼地任由冲动情绪主宰自己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举动。
抬起眼睛看着似乎有些惊诧的对方，欧阳婼忽然低声喃喃起来：“轩弟，我在这里也待得有一段时日了吧？”
慢慢地，浅浅笑意浮现在她完美的面颊上，“陛下在等我……我得回去，大婚的日子就要到了。”
误将对方的又一次沉默当做震惊，欧阳婼格格笑了两声，她忽然感觉到一股伤害所爱之人的快意，这段日子以来，越发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心离自己日渐远去——她坐立不安辗转难眠，再也没有办法装聋作哑。
她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对着眼前更加牵动自己心绪的高大男子，轻声道：“轩弟，对不起，我已经答应陛下，四月底就要入宫为后了。”
杨轩怔怔望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很显然的，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六年前，根本对后来入宫成为皇后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迫切的眼神直视着他，见他沉默，不禁咬紧牙关，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握住他的手掌，亲昵地在自己脸颊上磨蹭着：“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杨轩一愣：“离开？”
她已经平静得好像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甜甜一笑，眼神中雀跃的波光仿佛天真稚龄的女孩，喃喃道：“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气。我知道的……是我对不起你。现在我们有了重新再来的机会，不要任由它就这么浪费掉好不好？我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人的皇后了，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和皇帝，和欧阳家都再也没有关系。你不要喜欢上别人好不好？你……不要娶慧娘好不好？我……”
说着说着，她忽然栗然一惊，抬头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只看见自己惶恐的表情映射在那双冥黑的眼睛里：“不……不对啊，我……我明明还没有和他大婚……我……”
她忽然尖叫一声：“他过来了！他要来抓我了！救命，救命——”
杨轩顿了一下，手上冒出浅浅金光，往她额头一点，柔声道：“没事的，什么都没发生。婼姐姐，你听听，这里很好，很安静，他不会过来的。”
那金光恍如拥有灵性一样钻入了她的额际，欧阳婼狂乱的眼神猛地闪动了几下，整个人扑进了他怀里。
杨轩陡然觉得怀中钻入了一块冰，欧阳婼体温低的惊人，她魂魄本就并不完整，这件天灵宝衣由于附着了她生前最强的执念，因此萧灵子和他返回元洛的时候，施法将她的七魄收集聚拢，然而天魂、地魂、命魂三魂，却少了天地二魂，因此她虽然能够借助落霞躯体以活人的形式复生，但是其实并不长久。
她在他怀中簌簌发抖，一直在念着“好冷、好冷”，杨轩一手握着她的肩膀，另一手瞬间掐了辟邪咒的灵决，啪的打入她的背心，欧阳婼浑身一颤，抬起眼睛看着他，那美丽的凤眼像是一汪悲凄湖水，杨轩瞧得一怔，忽然欧阳婼用力将他推开。
她娥眉扭曲起来，额间闪烁着时隐时现的青光，戟指对着他，声音抖颤起来：“怎么又是你？！杨轩，你……还有脸出现在我家小姐面前！小姐，你不要害怕……小姐？”
她回头四顾，伸手抱住脑袋，双腿发软，“糟了……我，我又把小姐丢了……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小冥？小冥呢？”
杨轩定定望她，只能撤掉笼罩厅中的结界，门立刻应声而开，顾十九大步走了进来，落霞怔怔看他，顾十九展开手臂，面上和熙微笑犹如春风拂面：“落霞，过来。”
她动了动嘴唇，刚朝他走了两步，便身躯一歪，倒在了赶过来的顾十九怀里。
第三十二章 争端（上）
她其实并没有完全昏迷，还残存着些许不甚清醒的意识，缩在顾十九臂弯之中，一会儿低喃着“不，不要过来找我”，一会儿又是“小姐，小姐被我弄丢了”，显然两个人的意识在落霞的身躯中开始混乱了起来，她语无伦次地抱着脑袋，窝在顾十九怀中，精神极其萎靡的样子，看得顾十九一阵揪心。
将她慢慢扶到旁边的软榻上半躺下来，落霞似乎很是依赖顾十九，一直抱着他的腰部，也不抬头看人，只缩起肩膀，像是受惊的小鸟。
杨轩默默看着她，他知道落霞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
顾十九一下下拍抚着她的肩背，一边耐心地安抚道：“玉冬小姐已经安然无恙，你放心吧。”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忽然轻声问道：“明天，明天带我去看她好不好？我很想她。”
顾十九一怔，他抬头注视着杨轩，对方面色沉冷，眼睛微微闪动了一下，还是很干脆地点头。
顾十九颔首，便低头接着劝慰：“可以的。你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吧？否则，玉冬小姐看见你脸色不好看，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他开玩笑的口吻显然令她轻松不少，尽管她还在低声地不知道呓语些什么，终究还是慢慢地伏低身体，在软榻上睡着了。
顾十九低头看着她，淡淡地问：“结界是不是出问题了？”
杨轩不答反问：“你这几天可有感觉到什么异动？”
“看来是出问题了。”顾十九点点头，一派清淡从容的脸色也阴沉下来：“我当初就跟你说过，这个办法不是长久之策，以那把神器的剑鞘作为这个转天大阵的镇阵之物，如果一直能够维持也就算了，但是师父早就告诉我，这根本就不能长久。只到神器出世，神器主人一旦取回剑刃，剑鞘也会一并收回。到时候你告诉我，这个崩坏的转天大阵，该如何维系落霞身体的完整？”
“那你还打算怎么办？”杨轩双手抱胸倚着墙壁，“当时你从宫里找到落霞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气绝身亡了吧？”
顾十九瞳孔微缩，一丝痛楚从他眼中划过。
“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必须恭喜你？”杨轩微笑起来，“落霞死前，不是还将她从皇帝那里弄到手的东西放在和你约定的地方了吗？冲虚那老头子应该满意了吧？那盏续魂灯……也真是佩服落霞，竟然能将这个宝贝从我那从来吃人不吐骨的二哥手里弄出来，看来，爱情的力量果然很伟大。”
顾十九从来不是口舌便给的人，听他这么一通冷言冷语，不禁结舌，心里火气早就腾一下冒上来了：“杨轩，如果不是玉冬小姐在你手里，再加上萧灵子与我有旧，你以为我会把落霞的身体带给你做那欧阳婼重生的容器么？我宁可再也看不到她，也不愿她的身体带着另一个人的灵魂，和你在一起双宿双飞！”
“真心话？”杨轩嘿然一笑，只是一双眼睛看不见丝毫笑意：“你拿玉冬做借口？怎么不说自己心怀内疚，明知落霞已经回天乏术，还用还魂丹将她强行复活，忍受这样不人不鬼的痛苦，最后还是免不了那注定的结局？”
“……是，我是感谢你。”顾十九面容微有些扭曲，咬牙道：“确实……如果不是你用那把剑鞘为引，就算空有还魂丹，她也不可能在没有转天大阵的情况下被我强行召回濒临破灭的魂体。但是……你难道就没有心？”
杨轩一愣。
“我有悄悄去看过他的。”顾十九没有说这个“他”是谁，但是杨轩却是眉间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顾十九带着讽刺的笑意摇摇头：“看来他在你身边过得很好，显然，是喜欢上你了吧。”
杨轩静默，顾十九看他不说话，不禁冷笑：“不过也是，你邹王爷好手段，看看，那欧阳婼，曾经那么多人梦想中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还不是对你死心塌地？就算魂魄不全，还是死死记得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还有你那一帮妻妾，哪个不是拼命地要引起你的注意？”
他说完这些话，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内容，不禁口喧一句“无量天尊”，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