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一路上随侍的骑兵纷纷在城门散开,像江河入海般各自回到了他们的岗位和地方,最后,原本偌大的车队只余下三辆马车,和十来名王府亲卫。
杨轩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揽着徐道子的腰防他坐姿不稳,徐道子浑身被那张白色皮裘包的密不透风,只能微微屈着身子偎在杨轩怀里,透过那张垂落的白色纱巾望着城内的景致。
北地钟州,远远没有元洛城那么浮华繁盛,百姓似乎都衣着简朴,表情看起来也单纯很多。地面是一色的青石铺就,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民居似乎都沿着一定的制式所建,看起来十分齐整。清爽微寒的秋风拂过,高远蔚蓝的天空下,人们满足的表情也令徐道子觉得神智一清。
杨轩这个王爷似乎在这里知名度很高,不时看见有人放下手头的活儿,站在原地朝他行鞠躬礼。那种无声的敬意,比之元洛城内动不动就朝那些权贵下跪的百姓,似乎却要来得令人舒服,徐道子面上微微露出笑意,看起来,五郎真的很受人爱戴,这比他自己有所成就还要令他开心。
只是这里的男子似乎普遍身量都比较高,就连女子也是身材修长,徐道子目注之下,发觉不少大姑娘小女孩儿都对着年轻俊美的王爷投以炽热的眼神,而他坐着的这个位置似乎十分令人眼热,这才一会儿工夫,身上已经挨了不少眼刀子。
徐道子缩了缩肩膀,连忙坐直身体,离那个温暖的怀抱远一些,只是姿势一变,那蚀骨噬心般的饥饿感又席卷而来,其势汹涌仿佛燎原大火,他低低呻吟一声,竟似乎要这么昏迷过去。
杨轩低头一哂,正要将他再搂过来些,却忽然觉察本来柔软地依靠在怀中的身躯忽然僵硬起来,耳内听得少年低低的呻吟声,不禁也开始紧张起来,低头察看,隔着面纱的脸孔看不清表情,只是那捣着肚子的姿势似乎十分不妙,杨轩眼见王府也就近在咫尺,驱马箭一般奔驰进去。
王府中门大开,似乎早就知道杨轩要回府一般,早有一队骑兵迎了出来,当先是一位身穿红色衣衫的美丽少年,整个人如同一团烈火,一看杨轩回来,便欢呼一声“王爷”,笑着驱马靠近过来。
那少年明眸皓齿,长发高高扎起,面容艳丽得好比盛开的烈阳花,乌眉弯绕,红唇含笑,神采奕奕。他本就生的貌美异常,再加上言笑晏晏的灿烂容光,一下子便将路人的目光尽数吸引过去。
若不是徐道子被那过于难耐的饥饿感弄得几近晕迷,肯定可以认出,这就是当初在王府大宴上随身伺候杨轩的那个名叫九月的美少年,他们还不只见过一次,后来也因了顾十九的缘由在都城的邹王府内遇上一次,只是也不怎么愉快就是。
杨轩却只朝他点点头,便抱着徐道子驱马一路奔驰,直到进了内院才勒马急停,将徐道子从马上抱了下来,回头喊道:“陈大夫!”
早已觉得情况有些不对的陈大夫一路紧紧跟随,到了外院马车卸下,他急急忙忙下车跟了进来,果然那个玉公子似乎是临时又出了什么问题,王爷将他从马上抱下来的动作轻巧温柔,宛如抱着什么绝世珍宝,脸上也带了些微慌乱的神情,陈大夫不敢怠慢,几步趋前,“王爷,请将玉公子放在床上,属下看看是什么情况。”
杨轩吸了口气,似乎冷静了下来,手里紧紧抱着那揪着自己衣襟的少年,大步跨进屋子里。
九月呆坐马上,眼望着那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珍而重之地抱着那白色皮裘裹着的看不清面孔的人儿进了内院,只隐隐约约看见一双白皙的手掌捏着王爷的衣襟,轻轻颤抖的样子似乎真的是很不舒服。
“哈。”坐在那辆最大马车的车顶上——没错,是车顶上——的一个白衣人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显得十分幸灾乐祸,“我说小九月,看看,你那心上人也有心上人啦。”
九月眼睛一直注视着那个方向,也不回答,但是握着缰绳的手指都有些微微的颤抖,须臾,他才回过头来,望着眼前肆无忌惮坐在王爷马车车顶的白衣人,勾了勾嘴角:“哼,来路不明的一只狐狸精罢了。”
“啧啧啧。”那白衣人身上罩着的层层纱衣随风舞动,他从车厢顶部的车檐处垂下一双雪白的赤足,惬意地晃荡,“狐狸精?那可不是一般的狐狸精哪,小九月。”
“萧灵子。”九月虎着眼睛斜了他一眼,“你就这么坐在上面,也不怕王爷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我怎么不敬啦?”白衣人正是邹王府内的神秘道士萧灵子,一双眼睛仿佛闪烁五彩光华的奇异死物,望了九月一眼,饶是九月向来胆大异常,也被他这无神的一眼看得鸡皮暗起。
“除了你和王爷,也没有人看得见我吧。”一直被人称为“妖道”的男子笑了,透明纱巾下罩着的满头银发在风中飘舞,湖绿色的丝带也一并飞舞起来,手里抱着的那根银色的麈尾却纹丝不动,好像唯独那里是一片静谧的时空。
“哼。”九月也不敢多看那妖异至极的眼睛,嘴里却道:“有心情关心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如好好想想,怎样让王府那些老古板免了你上次的护主不力之罪吧。说真的,要不是你临时擅离职守,主子上次在玉盏楼又怎么会险些被那群废物所害?除了镇日吹嘘自己的道术以外,你也该看看事实。”
九月望着前方,一字一句道:“那个张太师,根本就不是你能看轻的对手,不是么?”
“嗯……”萧灵子摸着下巴笑了起来,轻盈得仿佛一张薄纸,从马车顶上飘飞而落,点尘不惊的样子,就好像根本没有触及到实地一样,“你说的没错,那,贫道也只能去认罚了。”
疏忽又消失无踪的身影就像是被一阵清风凭空刮走一样,九月饶是心情不佳,也看得有点愣了。
但显然看见这一幕的人,似乎不止他一个。
车上下来的头戴竹笠的青衫人抬了抬帽檐,朝着萧灵子消失的那个地方望了一眼,讳莫如深的表情浮现了一丝恍然。
第七章 狐欲(上)
仔细地诊着脉,陈大夫露出深思的表情。
伸着手腕的徐道子躺在床上皱着眉毛,好不容易陈大夫松开手,他便将手腕缩回,整个人躲进了被窝内卷成一团,将头挨在坐在床沿的杨轩的腰部,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陈秋,怎么回事?”杨轩抑制着表情,低声问道。
“嗯……”陈秋——亦即陈大夫,看样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又像是有些难以置信,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脉象上来看,体质虚寒,这个,也算是玉公子本来就有的老毛病,注意着将养些时日……”
“这不是废话!”杨轩少有这么不耐烦的时候,看得陈秋心里一颤,“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不舒服,都快要疼的晕过去了,肯定是什么急症。这么半天你若是屁都看不出来,以后也不用在本王这里待着,不如卷铺盖回你的山上去!”
陈秋忙赔笑:“主子息怒,属下只是说脉象如此。观玉公子的症状,可能,咳咳,也许……”
“说!”
“饿了。”徐道子喃喃地道:“五郎……我好饿……”
杨轩呆住,一旁陈秋擦着冷汗,接着赔笑:“正是如此……玉公子,恐怕是饥饿至极,有些虚脱,所以……这个,人是铁,饭是钢,那个,……”
“……”杨轩一时无言,默然片刻,低头望着枕着自己手掌的少年,无力道:“一路上有人饿着你吗?”
陈秋默默退下,守在门口一脸镇定的厉照天望着他,很平静地道:“现在要做什么?”
“来一桌好料的。”陈秋望着天空叹息。
下了马车的高慧琴,对着迎出来的几个侍女点头微笑:“我不在的时候,辛苦你们了。”
女孩儿们亲热地围了上来,高慧琴是内院地位最高的夫人,但是对下人向来十分和善,因此也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