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暗淡的皮毛竟在这一刻焕发出奇妙光彩,像是燃烧出生命的能量一样,耀眼夺目。
——玉冬!
麒麟眯起眼睛,这只白狐明明被神兽的威压震得惊恐异常,就连站起来都十分勉强。可是眼下却不知死活地跳到自己面前,还摆出作战的架势,这是想找死的意思?
没有一丝犹豫,麒麟纵身扑了过去,白狐张嘴发出尖啸,竟是不死不休的劲头。然而对比起占着压倒性优势的麒麟来说,这种程度的恫吓,就像是足下蝼蚁一样不足为道。
徐道子这才从极度的狂喜和震惊中回过神来,却无力阻止一触即发的惨剧。也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淡淡的金色光芒忽然从麒麟身上散发出来,只听一声蕴藏着极度苦痛凄厉的嗥叫,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麒麟竟瘫倒在地上,似乎是什么无法忍耐的极至痛楚遍及它的周身一般,疯狂地在地上打着滚。
徐道子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麒麟惊人的真元力刮起的那股风暴渐渐停息,俊美的男子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慢慢走了过来。
“嗯,看起来……应该是你了?”他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是一缕轻轻拂过的微风,但是清晰地穿过种种喧嚣,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徐道子没有看他,而是注视着瘫倒在地上,甚至连喘息的力气都失去的麒麟。
连神兽麒麟都能够约束起来的法器,不,应该说是仙器,也就只可能是——
那在麒麟身上若有若无现出细长轮廓的金色光线就像是光做成的绳索,将麒麟的四肢牢牢捆绑。不要说神兽,那是就连大罗金仙也要忌讳三分的仙器,除非是修为已经跳脱五行之外的大神通之人,否则,只要这个东西一上身,任你再神通广大也无用武之地。
——捆仙索。
徐道子伸手想要触摸痛苦不堪的麒麟,跳入视野的却是一双带着白色茸毛的半是手掌半是爪子的怪异物事。
……啊。
他慢半拍地想道:对了……现在的我……是一个狼狈不堪的半人半兽,一个柔弱无力任人宰割的小妖精啊。
脑海中,却回想起师父拿着鞋子追在后头大声叫骂的样子。虽然总是威胁着要拿出门中秘宝捆仙索来教训教训他这个惫懒怠惰的臭小鬼,却总也下不了手,就是抓到了也是拿鞋底不轻不重地抽个几下意思意思。
后来他道法精进,一旦犯了什么错误,师父却也总是像教训他小时候那样,一脱下鞋子就开始追着要打。已经有了可以逃开的速度和能力,但是总是在最后心疼那个喘着粗气的臭老头子,故意让他抓到,敲打一顿过个干瘾。
师父是个烂好人,门中子弟又稀少无比。仙云门的那些老道们都是惫懒的闲云野鹤,专心致志地修炼道法便是生活中唯一的重心。就说那个从仙云门分出去的青湖派,后来都成了教众如云,弟子众多的大派别,可是仙云门却眼睁睁看着门人越发地稀少,老一辈都差不多升仙去了,剩下来的,一门心思追求那飘渺高洁的天道,一门心思要跟着前辈们的脚步,成为那胎仙自化、神炁合一、心无生灭的世外神仙。
而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给仙云门找回来这么一个祸害……
徐道子将已经因为乏力而倒下的白狐抱在怀里,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神清骨俊的青年,他将手笼在袖中,头发披散下来的时候平添几分妖异诡谲的邪魅,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倒在地上抱住母亲的小白狐,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临风而动的宽袍大袖,就像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俊美神祇,实在看不出任何异状。
……好一个……
好一个……张远之啊。
徐道子看着他,直直对上那深沉诡异得像是要直直击中灵魂深处的眸子,却在对方的瞳孔内,只看见黑沉沉的一片死寂,像是湮灭了所有的人性和生气,只有一片叫人打从心底发冷的森寒可怖的荒凉。
张远之看了一会儿这只小白狐,便毫不在意地移开视线,轻描淡写地吩咐道:“关在一起吧,省事。”
一边的人有些踌躇:“将麒麟和这两只狐妖关在一处?会不会……”
“无妨,有这个仙器,麒麟生不了是非。”张远之说着,旁边一个少年便软软偎了过去,懒洋洋地望着地上姿态狼狈无比的狐妖,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这回抓到这两条大鱼,主人可有什么要赏莲馨的么?”
被人粗鲁地拖到一个大笼子旁扔进去的徐道子慢慢抬起眼睛,模糊的视野内,慢慢映出了少年姣好的面容。
褪去了浓艳的妆扮,舍却了华丽的衣裙,一身简单的玄色长袍反而衬得少年白皙若雪的肌肤闪动着曼妙的光泽,那双猫儿一样的杏眼转动的时候,娇媚得就像是要滴出带着春意的露水;嫣红的朱唇微微噘起的弧度,就像是在邀吻或是撒娇一样,叫人见了不禁心旌动摇,定力差些的只怕要即刻神魂颠倒,要去不顾一切一亲芳泽。
就像是一朵有着剧毒的红艳莲花,虽然知道亲近的下场很可能是中毒身亡,但是却情不自禁地想要采攫收藏,放在怀中细细玩赏。
也就是直到现在,徐道子才恍然大悟,在这个少年身上一直隐隐觉察的不对劲是源自哪里。
那被他一直压抑,现在却尽情释放的惊人魅力,不光是来自皮相的美好,更多的是来自他自身修炼的媚术。
并且,说是媚术也不妥当,不如说是一种类似于摄魂的巫术心法。
张远之轻笑,伸手揉弄了一下少年的头发,带着亲昵的味道,漫不经心地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嗯……”莲馨像猫一样舒服地眯起眼睛,半晌才发出带着鼻音的声音撒娇道:“主人……莲馨想……”
接下来的话被刻意隐去,但是显然张远之明白了少年的意思,低沉的声音带了微微的笑意和一丝奇妙的气息:“好吧……那就权当犒劳犒劳你这辛苦的小妖精吧。”
两人意味深长的话语徐道子自然听不懂,他窝在玉冬和麒麟的中间,勉强维持着人形已经耗去他大半部分的精力,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目送着张远之离去,莲馨悠闲地走到笼子前,喝止了正要将笼子抬走的卫士,蹲到了他面前,徐道子动了动身体,勉强望了莲馨一眼,又垂下眼皮。
“喂。”少年漂亮得惊人的面孔凑近来,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那宛如刻意篆刻出来的面部线条也找不到一丝缺憾。徐道子轻轻眨动了一下眼皮,却发觉对方轻声叹了口气。
“我与你本无冤无仇。”莲馨伸出一根白皙纤细的手指,轻柔地点触着徐道子右边的面颊,似乎轻轻慨叹了一句什么,才悠悠道:“为了他,我啊,做什么都是乐意的。”
“你不要怪我,我其实并不讨厌你。”莲馨恶作剧地捏了捏徐道子的面颊,玩笑一般轻叹:“相反,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看了看蜷缩着的白狐玉冬和麒麟一眼,莲馨再也没有多做表示,站起身来姗姗离去。
徐道子强撑着精神逼迫自己保持着清醒,他表面的虚弱似乎成功地隐瞒了那些看守的卫士,逐渐也就放松了警惕,不像一开始那样几乎每隔一个时辰便到笼子前巡视一番。也更或许,是他们自满于这个房间内太师亲手设置的层层阵法,要关押几个兽类,又何足挂齿。
关着他们的那个大笼子被放在一个空旷的房间内,徐道子动也没动那些放在笼子内的食物。不光是他,兽型的麒麟似乎一直十分痛苦,在捆仙索的作用下时断时续地呻吟着,而恢复白狐原身的玉冬则是彻底没了声息,瘫倒着一动也不动,若非徐道子知道她还有气,还真的以为已经无法挽回了。
察觉到一直像是跗骨之蛆一般附着在身上的意念渐渐消散,徐道子才慢慢放松了一直绷得紧紧的背部,真正感觉到疲惫和饥饿像是缠绵不去的宿敌,一直在他体内作祟。
徐道子先是给玉冬喂了些他尝过的没有加料的水,之后才轻轻伸手触碰了一下麒麟,轻声呼喊:“虎儿……虎儿,你还认得我么?记得我么?我是凌云子,是徐衍啊。”
他知道,失去血的麒麟就好像是被触犯逆鳞的龙一样,对于有着自己血的气息的生灵非常敏感(除了人)。也只有这样,向来慈悲和善的祥瑞之兽才会狂性大发,成为践踏生命的杀神。
他小心地隔开了玉冬和麒麟,伸手触碰着麒麟的下巴,用从前惯用的手法微微挠动着麒麟的下巴,就好像是诱哄讨好一只撒娇的大猫一样。
那柔软的皮毛在指尖弹动的感觉是那般真实,毫无疑问,这是一具活生生的躯体,是一条跳跃着的真实的生命。
也可能是捆仙索在带来抑制周身狂躁的疼痛的同时,也带来了清醒的神智。麒麟在徐道子手下动了动,终于慢慢睁开湛蓝色的双眼,不再是先前的精光四射,威势凌人,而是一望无际的清澈的浅蓝色,看上去像是一片和熙的晴空,碧蓝如洗,清澈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