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夏望了一眼桌上东倒西歪的酒坛,喝了那么多啊……怪不得都神志不清了,“你不是玉盏楼的红牌的儿子么。”
有些恶意地顿了一下,朱夏笑道:“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说忘就忘?看来,你比你们那个莲馨还要无情呢。”
徐道子一愣,摇头:“不……不对。我没住在这里。”
朱夏点点头,“门面是酒楼,里间是外院,——就是客人找姑娘小官寻欢作乐的地方,再里边是内院,你不知道?”
徐道子昏昏沉沉打了一个呵欠,眨眨眼睛,忽地叫道:“嘿嘿,那些穿白衣的卫士,怎么一个个都是……异族人啊?眼睛的颜色……好好玩,哈哈。”
白衣卫士?异族人?
“说什么呢,天子御驾,近卫军的服色不就红黑两色么……”朱夏翻了一个白眼,话音未落,却见夏长野忽地大步走来,伸手拨开他俩,运起功力极目远眺,此刻日头近午,阳光炽烈,红黑服色的近卫军在长街两端巡视列队,他眯起眼睛,四下扫视,终于发觉白色日光下那零零落落的白衣人,穿插在队伍中,巧妙地隐去身形,若果不是仔细去看,还真的发现不了。
朱夏同时也发觉到他们的存在,叫道:“骆家军!”
他这才恍然,是了,骆乾坤都来了,骆家军会出现无可厚非。
……只是,京城重地,是区区一个大将军上花阁风流便能随便出动军力的么?那岂不早就天下大乱!
夏长野忽地转头望向朱夏:“你刚刚说,铭王也来了?”
朱夏应了一声,忽地不知想到什么,惊叫道:“不好!”
显然已经想通其中关节,夏长野面色凝重起来:“他们要下手了!”
朱夏咬牙怒道:“中埋伏了!”仗剑便要冲出房间,夏长野伸手拉住,沉声道:“你回王府将黑骑卫调出来,快去!”
朱夏一愣,却见夏长野从腰间解下一块黑色的符令塞到他手里,声音仿佛从喉间狺狺发出,像是气势惊人的野兽,缓缓道:“这里我先顶着,走!”
他握住符令的手微微颤抖,终于转身,一缕轻烟般从房门掠出。
夏长野转身望着似乎懵懂无知的徐道子,只见他捧着酒坛大口大口地喝着,酒液弄湿了面上的纱巾也似乎茫然不觉。
好像终于不耐烦了,一把将那纱巾扯下,揉成一团丢得远远,可怜一块价值不菲的天蚕丝织就的白纱,沾着酒液与地板相亲相爱去了。
夏长野沉默片刻,忽然拱手,朗声道:“请道长助我主一臂之力!”
没有回答。
他在北地钟州手握兵权,乃是杨轩麾下头号虎将。这次随杨轩一同回到元洛,韬光养晦隐忍不发,以他的性子,其实早就有些不耐烦。此刻情况虽然紧急,但是事情若能因此迎来新的转机,那么对他来说不啻于是一场解放。
试探性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夏长野却没听见对方的回音,抬起眼睛一看,却见徐道子将喝空的酒坛随手一扔,摔个粉碎,又拎起一坛醉中仙,迈着八字步来到他身边,慢吞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出去了。
愣了一下,他心里计算着邹王府到玉盏楼的距离,以朱夏的脚程,即使是比骏马快上几分,但是往返的速度算起来,其实并不乐观。
说起来,不管怎样,必须先到王爷身边。
夏长野走出房门,却看到以为已经远走的徐道子拎着那坛醉中仙斜斜站在楼梯口,撇着嘴抱怨道:“怎么走啊?老道不认识路。”
夏长野微微勾起嘴角:“跟我来。”
第三十四章 羽仙(一)
若非亲眼所见,徐道子还真不知道这小小一间玉盏楼,里头居然还有那么大乾坤。
占地极其广阔的庭院林木深沉,掩映着一间间小巧的绣楼,小桥流水,亭台水榭,莺声燕语呢哝不歇,女子娇嗔之声隐隐约约萦绕在带着花香的微风中。
夏长野和徐道子来到其中一栋绣楼前,徐道子仰头一看屋檐上挂着的铃铛,两边的立柱上,笔走龙蛇地题了两行字,左边是“宫商角徽羽”,右边是“坐忘世间忧”。
徐道子嘿嘿一笑,一掀有些过长的下摆,正要进去,却被人抓住肩膀,一把扔了出去。
夏长野肩头一动,将他牢牢接在怀里,徐道子咕哝了一声“多管闲事”,便轻巧地跳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夏长野淡淡道:“吾乃邹王府黑衣卫统领,奉王爷之命前来。”
徐道子一看那个把自己丢出去的人,不禁怔了一下。
那人相貌平凡,身穿青衫,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然而那双温润平静的眸子,却让他一下子便看出这人的真实身份。
他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以神念微微试探,便能轻易察觉此处暗潮汹涌,那看似平和的花树亭台,不知潜藏了多少叵测。好不容易让他达成目的从邹王府离开,怎么又来到这种地方送死?
徐道子眉毛皱起,又强自压抑下去。
夏长野提着黑色齐眉棍,站在一边不言不动,仅仅那份如山般凝重如海般深沉的气势,当他紫色的瞳孔望过来的时候,便让除了那人之外的其他守在绣楼外的兵卫颤抖不已。
其中一个兵卫认出夏长野衣袖上刺绣的银色花纹,再加上他那张好比独门标志般的脸,忙拱手道:“夏将军,请进。”
这栋建筑外表看来像是富贵人家小姐的绣楼,但是里面构造其实十分独特,不似寻常烟花之地,而且迥异于外表的玲珑秀致,其实面积异常开阔。中间原本是厅堂的地方空出了一整块宽敞的场地,竟挖空了建了一个池子,正中心是一座悬浮水上的亭子,朱红色的柱子上花纹精美,重檐上亦悬挂着串串铃铛。垂挂下来的布幔将圆亭内的景象遮住,朦朦胧胧间似乎有人影闪动。
四周建了八座小亭,每座亭子内设有席位,亭子半是靠岸半是倚在水中,池水内锦鲤穿梭,荷花婷婷,每座亭子四周都环绕着缤纷花朵,明艳美丽。
而杨轩,便坐在最北角的亭子内,悠然自得地喝着身边美人纤纤玉手奉上的香茗,眼睛若有若无地瞥着池心亭,似乎与其他亭子内的人一样,正在等待着什么。
夏长野和拎着酒坛子的徐道子走进去的时候,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徐道子这具皮囊容貌虽不出色,但胜在肌肤异常白皙,在王府将养这些时日,已不是原本的苍白病态,而是恍若白玉一般,有了剔透温软的质感。他一身素白衣裳,只在腰间缠绕黑色衣带,多余的带子垂落在拖曳及地的袍裾上,宛如曼妙的水墨画,黑白分明,仪态悠闲。
但是他脸上带着两朵浅浅的红晕,披发垂肩的懒散模样,再加上那纤细得似乎一折便断的手腕竟斜斜拎着一坛醉中仙,看起来不伦不类又可爱异常,若非身边跟着棘手人物,只怕当下就要出什么乱子。
徐道子眼珠转了转,终于看见杨轩坐在其中一个亭子内,他呵呵笑了两声,迈着不稳的外八字走了过去。
看他身形摇摇欲坠地走过来,坐在杨轩左侧亭子内的一个男子放下杯盏,弯起嘴角:“哪里来的一只迷路的小麻雀?”
“三哥见笑了,”杨轩脸上挂着的笑容纹丝不动,“家里养的,不小心跑出来了。”
徐道子径直走向杨轩,眼珠子直勾勾望着他,就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又像只是单纯地发愣,就这么歪歪斜斜带着酒意走了过去。
夏长野有意落后两三步,若即若离跟着他。
八座亭子中,有一座是正对着池心亭的正面,也是悬挂着厚实的布幔,只在最前方空着一个小小空隙,一个美貌侍女垂手肃立,似乎在注意着池心亭的状况,随时通知亭子里正在享乐或是小憩的主人。
好大排场……
而杨轩所在的亭子位于那座亭子侧面,徐道子要过去,便要从池水上的水榭通过。他打了一个酒嗝,刚踏上第一个台阶,便身体一软,咕噜滚了下去。
这一滚,顺着斜坡而下,另一座亭子内站在外面摇扇的男子正好接个正着。
那双大手稳稳地撑住他的腰的时候,徐道子不知为何一个激灵,似乎酒也醒了一半。
似乎感觉到他身体微微有些颤抖,那男子浅笑道:“小公子不必害怕,以后走路小心些便好,摔着了可是很疼的。”
他说话的声音十分柔和,似乎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气流吐息的音律,在空中震荡出一波波静谧的气浪,好听到了一种几乎蛊惑人心的地步。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