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照料过他,赵暘的曾祖,祖父,父亲,一代又一代,但是他只记起赵暘从孩提时代到成年的模样。
他叫赵暘,字辰曦,赵宗室,出自秦王一系。
琴声不绝,门客流涕唱道:“叹人生。人生。光阴能有也几许也。岁月如流。岁月如流。发鬓籁籁。黄金满屋纵有难留。”
它想起,赵暘辞官,正在家赋闲,平日与宾客们不过是喝酒吟唱。但又不解,这本位有抱负的人,为什麽消沈至此。
夜深,酒宴散去,赵暘卧醉寝室,歌姬为他垫枕,铺被。歌姬容貌妩媚,身材娇弱,遍体香气。她摘去花簪,解去褙子,露入绿色主腰,袒露的肤脂如羊脂如白玉。
纤纤素手摘去赵暘头上簪花,那枝白梅被丢弃於地,落入尘灰。它透过花窗,看到这一幕,对歌姬生出几分恼意。
歌姬轻巧地将赵暘的鱼带解下,圆领脱去,赵暘带著魅笑,一手勾住歌姬的脖子亲吻,一手推起歌姬的衬裙。
它想别过脸去不看,但它无法挪动身子,他是一棵树,即使他是一棵有灵性的树,他也无法将根系移动。
为什麽我是一颗树,而不是人,如果我是一个人,我要推开歌姬,将那株落地的白梅簪回赵暘的耳边。将……我要做什麽呢?它为自己的念头而吃惊,它不要这歌姬陪伴赵暘做那种事,它不想看到。
这种执念是如此的强烈,在寝室内的喘息声平息时,它发现它脱离了本体,有了不同於树的实体,它是飘渺,轻盈如风的分身。它惊喜之余,想起以前这里的土地曾告诉它,世间任何生物都有灵,灵力随著时间增加,灵力越大就越能随身所欲,不受自然法则的约束。
它进入寝室,看著沈睡的赵暘与歌姬,它缠绕过赵暘的鬓发,脸庞,它的碰触轻盈、柔软如羽毛,它缠绕过赵暘轮廓刚毅好看的唇,从那里获取甜美的气息。
直到听到屋中宅灵的嘲讽声,它才意识到自己这样不该为,依依不舍吹灭烛火,附回树身。
寒冬,赋闲的赵暘,不时於树下设宴,和门客边赏花边酌酒,宾客们也常抚摸梅树,说百年後,他们已腐朽,而梅树犹存。它喜欢这些宾客,它发现宾客们大多琴艺高超,尤其是其中一位被唤为水云先生的男子,他弹琴时,连院子里最爱闹腾的地灵都会安静倾听。
这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它在雪中愉悦地舒展枝干,为宴席的人们遮雪挡风,它默默地在寒冻里绽放,喜悦於人们对它发出的赞叹。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赵暘拣起它飘落的花瓣,吟出王安石梅花诗,轻唤它为“暗香”。暗香,清幽的香气,不张扬,不霸道,柔美如秋水,恬静如月光,他赋予了它这般的性情。
春去秋来,赵王孙和他的宾客们在梅树下聚会,渐渐地,他们不再狂饮,筵席上也不见歌姬,也再听不到他们之间的谈笑声,只有琴声依旧。
“若是到那九鼎沦陷之时,吾当以身殉国!”
一日,宾客中有人慷慨陈词,其余人或闷声喝酒,或默默落泪。
始终是沈寂听众的它,知道南下的铁蹄即将践踏而来,它亦感到恐慌。它知道九鼎沈沦是怎样的景象,它经历过。
这一番聚会过後,宾客鲜少再前来。它想它将孤零零被遗弃在这里,因为赵宅的人们开始离开,大人孩子,仆从丫鬟。但是它没有看到赵暘离去,他惊喜又担忧地想:他留下来了。
宅邸再不见往日的热闹,仅剩赵暘及几位仆人,宾客再不曾上门。
赵暘经常在白梅下独酌,仿佛将它当成他往昔的那些交友,会与它倾谈。它只能静静地听,它开不了口,它也安抚不了赵暘的悲痛之情。
每次赵暘在梅树下睡去,它都会化为微风,缠绕、盘旋在他身边,吹拂他的发丝,他的脸庞,叹息他的孤寂与消瘦。
每每这时,它总会想,如果自己有实体该多好,它可以进屋去取氅衣,帮他披上,它可以有一双人的手,去爱抚他的脸庞,就像他爱抚它时一样。它多想能发出人的语言,它多想能跟他说:我会一直陪伴著你。
暗香浮动月黄昏 第二十章(完)
卿甫两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在觐灵病房呆若木鸡。他那副呆滞的模样十分吓人,以至仲敏和梓晴都不敢将卿甫一人留在病房里,他们轮流照看昏迷不醒的觐灵和半死不活的卿甫。
眼看再这样下去,卿甫体力会透支,仲敏想出个法子,让梓晴递水给卿甫喝,而他在水中下安眠药。下好合适分量的安眠药,搅拌稀释,梓晴再端给卿甫,苦心劝卿甫喝水。“不吃饭总得喝水,你他妈把自己饿死,觐灵醒来不就见不到你了。”仲敏在一旁煽动。卿甫接过水杯,一饮而尽,他没觉察到水里有异味。
觐灵的伤势极严重,虽然仲敏叮嘱医生别告诉卿甫具体的严重程度,但卿甫也隐隐猜测到,好在卿甫不敢去证实,他只相信觐灵一定会醒来,并且固执地在觐灵身边寸步不离。
十几分锺後,药效发作,卿甫埋头在觐灵床沿睡去,仲敏和梓晴急忙去搬卿甫,将卿甫搬上邻床,并唤护士过来扎臂,输葡萄糖。
借助药效,卿甫得以好好睡一觉。梓晴让仲敏回家休息,由他来照看这两人,仲敏说他去买张席子,晚上铺地上睡就行了,反倒要梓晴回去。
梓晴自然不回去,陪著仲敏打了一晚地铺。
这两天,仲敏辛苦,梓晴也陪著熬夜,他们并无怨言,当初如果不是卿甫与觐灵的协助,他们也不可能有今天。
夜里,仲敏和梓晴睡一起,他们没带被褥,仲敏将自己的外衣盖上梓晴。其实也不冷,病房有暖气。
他们疲惫不堪,一觉到天明。清晨,仲敏先醒来,见到卿甫病床上没人,吓得不行,急忙摇醒梓晴。两人正在焦急商议,却听到阳台上传来卿甫的声音:“你们照看下觐灵,我要去找中医院的刘医师,也许他有办法救觐灵。”仲敏与梓晴都知道刘医师,连忙齐声说:“觐灵我们看著,你放心吧。”
卿甫走至觐灵床头,俯身深深亲吻觐灵,凝视觐灵许久,才缓缓离开。卿甫刚离开,仲敏突然想到什麽,急忙追上卿甫,说他陪卿甫过去。卿甫只问梓晴懂得跟医生护士打交道吗?仲敏回:他可是在医院躺了一个月,不可能不懂。
仲敏怕卿甫体力不支,又怕卿甫会想不开做什麽傻事,虽然後一个担心实在不靠铺,但是卿甫这两日的模样实在太吓人。
陪伴卿甫去见刘医师,卿甫酱讲述觐灵的情况,刘医师一听觐灵出车祸受伤昏迷不醒,便说他下午会过去瞧下,但是暂时不要帮觐灵转院,中医院的治疗条件及配套设施比较差。
“你情伤至病,伤及脾肾,再绝食下去,只怕觐灵醒了,换你躺下,别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好好去吃一顿,睡一觉。”
卿甫走前,刘医师如此叮嘱,仲敏暗暗叫神。
也许是刘医师的话起作用,原本没有食欲的卿甫,和仲敏离开中医院,便说去吃点东西,顺便给梓晴打包。仲敏差点喜极而泣,这两天他和梓晴苦口婆心地劝卿甫进食,都没有效果。
其实卿甫仍无食欲,他只胡乱扒点饭。仲敏想有吃总比没有强,安心去给梓晴打包,打好快餐,回头想喊卿甫离开,却见卿甫仍在座位上发愣。“卿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