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甫的祖上,据说很败家,也就留了栋老宅给後代。老宅占地面积大,布局大气,木雕石刻都相当精美,如果好好修葺一下,再投入市场,估价将在八位数,即使出租做商业用途的话,也能收一大笔租金。
这念头,卿甫没打过,对他而言,只有穷得活不下去,才会卖祖屋,即使出租,又担心外人把木雕什麽的损坏。
卿甫只有一位妹妹,且已出嫁,而且嫁得不错。他母亲早逝,父亲因为有老人痴呆被妹妹领去照顾,他自己一人,倒也是无忧无虑。
将车开进院子,卿年先出车厢,在外头说:“你居然种了这麽多花,去年我回来,花的品种也就两三种而已。”
卿甫将车退进车库,出来才淡然说:“不是我种的。”
听到卿甫这样说,卿年便感到好奇,问:“你那个女朋友?”
也难怪卿年这样猜想,院子里种的可都是些娇豔妩媚的花,看起来像是出自女人的手笔。
“分了。”卿甫说得直接了当。
这私人感情的事嘛,卿年当然不好再追问。
第二天,卿年让卿甫载他去HM大学,卿甫原先没计划去参加,但是他也接到邀请函,又送卿年过去,他不去露个脸都不行。
校庆,剪彩,风光的是卿年,他是主角,这座大学,最初便是由卿年的祖父捐建,何况这回新建图书楼的所有花费仍由他爹出。卿年被人员拥蔟离开,卿甫便找了处清闲的地方歇脚,他先是在图书楼走廊抽支烟,後见剪彩仪式还没开始,还有要人没抵达,他便进阅读室随手拿了本《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翻阅。原本也没真得想读,就随便翻了下,翻到一篇评议《满江红》的文章,由於内容太荒诞,他便将杂志抛到一旁去,嘟噜:“历史辩证唯物主义都不懂的历史专家,人才啊。”杂志本来要抛在隔壁椅子上,不过落偏了,掉到了地上,他弯身想捡,见到双整洁布鞋,显然有人走了过来,并且此人还先低身,伸出修长的手指将杂志拾起,递给卿甫,卿甫抬头对上对方的笑容,一时懵住,没有了回应,好一会才想到要将对方递来的杂志接下。
卿甫不相信一见锺情,事实上他之所以懵住,还跟什麽情啊爱啊,没关系,因为对方是位男子。
这是位二十多岁的男子,仪貌儒雅,穿著很普通,就那双黑色的布鞋有些怪异,因为那布鞋头部还印了两个红字:“暗香”,还有男子背後负了张琴,罩著琴衣。
卿甫接过杂志,心中不解这人为何对他笑,因为那笑容很亲切,是那种熟人间才会露出的笑容。不过也可能他们以前逢过面,负琴男子胸前别有贵宾花,显然也是被这学校邀请来参加校庆的人士,看模样年龄比卿甫小,也许是矮他一两届的校友也说不定。
将杂志放回原处,卿甫出了阅览室,负琴男子很快也出来,楼下传来召集的喇叭声,剪彩仪式即将开始。卿甫走在前头,负琴男子走在後头,卿甫停在楼梯口整了整衣服,负琴男子正好下来,见到卿甫,嘴角仍挂著一缕淡雅的微笑。
“我们认识吗?”
问出这种话,本身就很蠢,只不过卿甫实在觉得这男子身上,有某种让他怀念的气息,如果让他写於笔下,这种气息是橘黄色的,温柔且忧伤。
“赵先生,我读过你的书。”负琴男子亲切地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指头尖尖,倒像是双女人的手。卿甫错愕,出於礼貌,他握住负琴男子的手,谦逊地说:“没想到我的书还有人看。”
这绝不是特意谦逊,而是事实如此,卿甫只是个没什麽人气的作家,市场上,他的作品卖得一般。
“《北望燕云》写得极好,很少见到这样的作品。”
负琴男子赞誉,从他的眼神和表情,都说明了他的赞誉发自内心。
“是吗,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卿甫轻笑。
这是部历史小说,本为出版社约稿,结果写完後,为过审核,改了又改。在卿甫看来,这篇小说改得很无奈,市场反应也很不好。
见卿甫这样说,负琴男子也笑了,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我很喜欢。”
两人并肩朝图书楼下设置的礼台靠近,礼台那边,受到邀请的人士都已陆续靠集,抵达礼台下,卿甫自然也就和这负琴男子站在一起,他们站在最外围,根本没去关注礼台上的演讲。
“我名片。”
负琴男子从口袋里取出一合名片盒,抽了张名片递给卿甫,卿甫接过,见上面写著“暗香茶馆 馆主 朱觐灵 ”几字。
见到这名片,卿甫才想到当地有家茶馆很有名气,就叫“暗香茶馆”,位於西湖附近,只是他从未去捧场,没想到今日竟让他遇到该茶馆的馆主,更没想到的是,这馆主年纪这麽轻。
“有空到茶馆坐坐,赵先生肯光临的话,必然分文不取。”
觐灵面带微笑,他似乎在献殷勤,只不过卿甫实在有些受惊若宠,他可很少遭遇这样的待遇,即使以往有人出於文人间的习惯,当面捧他两句,未必真心,惟独这觐灵,瞧不见一丁点虚情假意。
“你到底喜欢《北望燕云》哪一部分?”卿甫问得很直接。觐灵莞尔,续而悠悠诵出:“夕阳一片寒鸦外,目断东南四百州。”卿甫不解,这句诗,并不是他所作。这诗前面还有一句:“北望燕云不尽头,大江东去水悠悠”卿甫那部小说的书名,正是出自於此。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写水云先生的故事,最初读到时,惊喜非常。”
卿甫的困惑,觐灵给予解答,当然这答案,在卿甫看来有些怪异。卿甫心想,他该不是碰上了汪元量的粉丝吧。汪元量,宋末诗人,号水云。
正闲聊间,鞭炮声响起,打断两人的对话,台上的人陆续走下,朝拉有红绣球的图书楼正门口方位走去,台下众人也跟随过去,沸沸扬扬,卿甫不想动弹,觐灵也是,两人留在原地,有人朝他们催促,他们也当没听见。
“你不过去吗?”觐灵问。“我纯粹就是送人来的,司机。”卿甫掏烟点上,四处打量,想找个远离鞭炮的地方坐下。“我是来送琴。”觐灵莞尔。“不是你的琴?”卿甫很吃惊,他觉得觐灵应该会古琴,气质上与古琴师很近似。“不是,是一位朋友的,他托我帮他的琴调弦,正好他也要来参加校庆,就一并带来。”觐灵不明白卿甫为什麽会认为是他自己的琴,他没有理由特意带上琴来参加校庆。
“是这样,不介意到教师楼下坐会吧?”
卿甫拉觐灵的手臂,动作倒是十分自然,此时的他早将正在剪彩的卿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见手臂被拉扯,觐灵有些意外,不过也只是点点头,然後跟著卿甫走向教师楼。两人站一起,卿甫明显比觐灵高一个头,卿甫身高一米八六,觐灵应该在一米七五左右。
教师楼靠近操场,外头有几排供人休息的长木椅,卿甫找了一处坐下,觐灵坐他身旁。卿甫的坐姿吊儿郎当,觐灵规规矩矩,卿甫东瞧西看,觐灵目光落在一旁的花坛,目不转睛。
“你是朱权的後裔吗?”卿甫突然问觐灵。觐灵茫然回头,愣怔,似乎不知道卿年在说什麽。“宁王朱权,明藩王。”卿甫做补充,他不认为觐灵听不懂。觐灵果然点点头,不过点头之余,他看著卿甫,眼里有迷惑。“我曾打算写篇关於朱权的小说,不过後来放弃了,因此才记住宁藩世系的取名规则。”卿甫并不是什麽知识渊博才做出如此猜测,只能说是正巧碰著。觐灵再次点头,确实很少有人这样问他,不过有人问起也不奇怪。
“宁王一系的取名依据:”磐奠觐宸拱,多谋统议中,总添支庶阔,作哲向亲衷。‘二十字,你姓朱,’觐‘在你名字中第二位,第三字’灵‘,偏旁为五行中的’火‘。“
卿甫对他是如何推测做了番解说,显然只要知道规律,并不难猜测。
这二十字,是由六百多年前的明皇帝朱元璋拟定的,至今还有为数不多的朱家後人遵循这种取名规则。
“这就跟有些乡下人取名,还依据族中所立字辈一样。”觐灵轻笑。
“你说我吗?”卿甫拿眼瞅觐灵。
觐灵也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