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一个很秀气的男孩撑伞走到我面前,「恒洲路要怎么走?」
「我就是要去那里,」我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跟着我走。」
男孩有些迟疑。我没有理他,迳自往前走去。他考虑了一会儿,还是追了上来,然后补了句「谢谢」。我点点头,当作回答。
「没有伞?要不要一起撑?」男孩边说边把伞挪一点过来。伞不大,他被迫和我肩碰肩并行。
我很感激他的善良,可是,「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劝你可以离我多远就离多远。」
男孩吐了吐舌头,放慢脚步,我于是重新接受雨水的洗礼。
没差,我这么告诉自己,反正情况已经不能再糟了,不是吗?
男孩一直跟着我到了恒洲路,接着我们停在同一所公寓楼下。他笑着说好巧,我点点头,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
当两个人一起在七十六号之二门前停下的时候,气氛变的很诡异。
「你干嘛一直跟着我?」我问。
「不,不是这样的,是我要找的人刚好住这里。」
我愣了一下,提起脚步往四楼走去。
他无奈地耸耸肩,然后伸手按了门铃。
真的是来找均的?这样一个秀气的男孩?我的脚步顿时重了不少。
「学——长——」
门板拉开的时候,一句甜的发腻的撒娇声狠狠地冲击着我的耳膜。
我回头,刚好看到那个男孩像蛇一样缠在均身上的过程。
均嘴里嚷着「好了好了,让别人看到要怎么解释」,双手却没有把他推开的意思。
下一秒,男孩轻轻地吻了均的脸颊。
我的怒气瞬间炸了开来,一连跳下好几个阶梯,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到均的面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均呆住了,男孩也是,两人瞬间变成雕像。
「放手!这个人是你可以抱的吗?」我紧接着使力去扯男孩不规矩的双手。
男孩吓了一跳,赶紧弹开,扫了我和均一眼以后,神色慌张地跑下楼去。
「你发什么神经啊?」均回过神来,对我吼。
「他是谁?」我音量不甘示弱地放大。
「学弟,不过……」
「你要跟我说只是普通朋友,是吗?骗谁啊!我的朋友就不会这样抱我!」我恨恨地说,「你倒是挺沉醉的嘛!舍不得推开?」
均沉吟了一下,「好,算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
「就算他真的对我有意思好了,我不爱他,我只爱你,这样可以了吧?行了吧?」
我最听不惯的就是这种极尽委屈的道歉,火气立时烧的更旺,气到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好了啦,进来了啦!」均伸手想把我拉进屋内,「淋那么湿,我……」
「啪」的一声,我把他的手打开,「不要碰我!」
「你还有什么好不爽的?不是跟你道歉了吗?」均的脸色也不好看,「而且你也很过分,不分青红皂白就发飙,回头我要怎么跟学弟解释?说穿了,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对你从来没有过怀疑,尽管你皮夹里一直不愿意换上我的照片!」
我的气势霎时间弱了下来,微张着嘴,脑袋一片空白。
那张是别人的照片,均早就知道了,是吗?
威区、羞辱、不堪……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我只能崩溃!
「我贱!谁叫你要相信我,活该!」
我扭头往楼下冲去,均立刻追上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喊的凄厉,我却没有缓下脚步,楼梯四阶五阶地跳,膝盖脚踝隐隐生疼。均不敢像我一样拼命,很快的我们就拉开一段距离。
冲进雨里以后,我一股脑儿地净挑小巷子走,左转右转右转左转,跑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方了,回头,身后空荡荡,均果然没有追上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安心了还是感到后悔,腿一软,跌坐在泥泞的雨地上,好久都站不起来。
漫步走到电话亭里,我迟疑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打电话给阿威。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可是又不想回「牢笼」,只好向阿威求助。
我想阿威的脸色一定不会很好看,他已经说过了,要我尽量别去骚扰他。可好歹我们有过一段交情,借住一晚应该不过分——是的,明天我就要回去了。原本我想一辈子离开那个会让我窒息的地方,无奈天不从人愿,除了闹一晚的别扭以外,我似乎再搞不出其它花样。
在地上的小水洼里,我看见自己脸上挂着的凄惨苦笑。
「嘟——」
「喂,你好。请问找哪位?」接电话的是一个清亮的女声。我认得的。
「惠铃姊,我是益凯。」
「益凯啊!你……找阿威吗?」
「嗯。」
「这个……阿威不在家耶……」惠铃姊的回答有些犹豫。
不在家?我看了一下挂在左腕的时间,已经不早了。
「阿威去哪里了?」我问,「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
没有回应。
「惠铃姊?」
「益凯,」惠铃姊压低声音,「我们认识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说实话,我不想骗你。」顿了一下,「是阿威一再强调说不接你电话的,所以,所以我刚才……」
我愣住。胸口像是被一个大榔头狠狠敲了一下,很痛。
「你是不是阿威吵架了?」惠铃姊继续说,「其实牙齿都会咬到舌头了,偶尔发生争执没有什么。这样吧,你有什么话想跟阿威说吗?我可以帮你转达。」
「不用了。」我清楚听到自己的声音,垂头丧气。
「不用跟惠铃姊客气,我是认为如果只是误会……」
我直接挂了电话。
雨还在下。我已经湿透,也就不在乎还会淋多少雨,索性避开骑楼遮蔽,让雨水狠狠打在身上。
我还没有死心。下一秒我就想到阿哲,那个认识没有多久却给我最实质支持的朋友。可是一来我没有他的电话,二来我没有记住他家住哪里,要搭哪一路公车。换句话说,我根本没办法和他取得联系。
我低着头沿着大马路一直往前走,没有目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脚步。
看来今天要在公园或路边睡一晚了。虽然气温不是很低,但毕竟是冬天,风吹过湿透的衣物时我仍然会打几个冷颤。如果就这样睡下,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醒过来?
我想到均,然后开始恨他。如果不是他中午带我去吃小火锅,哥就不会发现然后乱嚼舌根,爸不会发飙,我也就不会负气出走。要不然,如果他对学弟不要那么亲密,或者不要拿君的照片作文章,或许我现在已经躺在他怀里享受报复家人的快感了。
再不然,他跑快一点,追上我,低声下气恳求我留下,我应该是会原谅他的,毕竟我没有其它后路。
想到这里,我改而怨恨自己的窝囊。郑益凯啊郑益凯,你连同情的施舍都甘之如饴吗?
直盯着地面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黑鞋,再来,头上一个结结实实的厚重触感——撞到人了!
我连忙抬头,「对不……起?」
尾音上扬,因为惊讶。
那人的轮廓是我熟悉的,他把伞挪了一半过来帮我遮雨,然后露出牙齿亮晃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