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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像姬红雨说的,樊高的笔记尽是些和人约见或他画画、卖画的记录,很少涉及个人情感方面的事情。但也绝不是没有,这不,胡亮就喊了古洛一声:“看这里,好像和那个杨财根有关系。你不是说他有问题吗?”胡亮用右手食指指着笔记本的一页。古洛走上来一看,那里不仅有文字,还有画的一张图。
“杨财根以为我不知道,但我跟踪了他。真是可怕!我没想到自己怎么能和这种人打交道,而且还互相称兄道弟。可是,我不能说,因为……不过,常言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有他不能少分我钱。唉,最近脑子坏透了,万一忘了呢?画张图吧,也算个证据。”这就是樊高写的最长的一段话。
这是张很简单的图,用钢笔画的。图的上方是群山,山下有条河流,再往下,又是一座大山,山上有许多树,可能是为了突出出来,其中一棵很大,旁边写着“通天”两个字。在树的右方用红色墨水画了一个大大的红点,红点和树的中间用虚线相连,虚线上写着“10~20米”的字样。
“嗯。你熟读《三国演义》,诸葛亮杀死张郃时,说什么来着?”
“我欲杀一马,却没想到射死一只獐。大概是这个意思。”胡亮应声道。
“走吧,去市地理研究所。”古洛笑着说。
他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在向他靠近,越来越近,像是人的脚步声一样,他能清楚地听到;又像人的影子,似乎能看到;还有一种气味,潮湿的、刺鼻的,不是臭味儿。一只手,似乎是一只手,抓住他的肩头,那么不怀好意。他想甩掉这只强有力、粗大的手,但这是徒劳的,因为那是只忽隐忽现的手,是能感觉到,却看不到的手。
“啊!完了!完了!我受不了了。还不如让惩罚来得快些,来得猛烈些,一下子就要我的命……”想到这,他却害怕了。生和死像往常一样,立刻在他的头脑里和心脏中拼力搏斗起来。一边是永远的虚无,一边是尘世间无穷的苦难。这是多么艰难的选择,因此,这场搏斗的激烈,足以使他的心停止好多次跳动。
“如果能逃脱当然好,再过几年,我又是我。不,不能死。但是,这事能瞒多久呢?这种恐惧的煎熬,真的是生不如死,还是早些了结的好……”他就这样一身一身地出着冷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地理研究所是个环境优美的地方,坐落在这个城市的远郊,那里群山起伏,连绵不绝,一个很大的人工水库像块晶莹的宝石静静地躺在群山的腹部,在耀眼的阳光下透着沉静清淡的绿色,一阵微风吹过,涟漪闪动着金光。地理研究所白色的楼尖在青翠欲滴的树梢上浮动着,后面映衬着几乎是深蓝色的天空。
古洛深深地吸着新鲜的空气,说:“有些钱的人就爱在外地找风光好、没污染的地方,其实何必舍近求远呢,我就想搬到这里来住。”胡亮笑着想:“要是过去他就要说退休后来这里了。”“是啊,住在这儿真是不错。地理所真会选地方。我敢说这里的人都长命百岁。”他应和着说。但他们见到的那个专家却一点儿也不像能活到百岁的人。他是个秃头,气色不好,瘦瘦的身材像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高粱秆一样,直到坐在椅子上,才让胡亮不至于想伸手扶住他。
“这个地方好像是南山。不过,这是什么意思?是河吗?”他指着笔记本上画的弯曲的线条问道。
“对。”胡亮伸过头去说。
“太不规范了。而且那里没有河呀。”他皱起了眉头,橘子皮一样凹凸不平的脸上水分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
“南山哪儿?”胡亮对本市的地理也很熟悉,就着急地问道。
“南山北边。你们知道这棵树吗?是棵非常特殊的松树,很高大,树龄有七八百年了,老百姓管它叫通天树,说是神树。传说阴历七月七,天气好的时候,爬上这棵树就能到银河看牛郎织女见面。虽然是传说,但这棵树确实受到了林业部门的保护。但树的前面没有河呀……”说得眉飞色舞的他又干瘪了。
古洛和胡亮没有作声,胡亮认输了,他不知道这个地方。而古洛的思绪早都跑到另一件事上去了。“我遗漏了什么?夏侯新生、简万库、李英杰这一连串的人物和他们涉及的案子的连环套里准有什么我没发现,是什么呢?”
“啊!我知道了。”专家的一声喊叫截住了古洛脱缰的思考。
“这是那条溪流,对,就是它。平常几乎是干枯的,可一下过大雨后,它就会变得很宽阔,有时真的像小河一样。没错,这就是通天树那地方。”他一边高兴地说,一边得意地看着古洛,似乎在说:“你们想难住我吗?这是不可能的。我是本市最好的地理专家。”
事实也证明他是个名副其实的专家。前几天下过雨,这条幽灵般神出鬼没的山溪汩汩地流着,发出清亮、好听的声音。林子里的鸟四散飞着,弄得树叶哗哗作响。就连潮湿地上的小虫子也慌忙地逃窜,它们在这寂静的地方住得久了,这种人类的吵闹让它们既心烦又害怕,特别是这些让人类都闻风丧胆的警察。
只有古洛一个人背着手站在一棵树旁,看着胡亮带领着一群刑警,挥舞铁锹,在落满了树叶的地上卖力地挖掘着。这里正是樊高标记着红点的地方,但并不精确,因为连樊高也只是记住距离通天树大约的距离。
山里的气候像是孩子的脸,一阵风吹了过来,林子中明亮的光立刻就黯淡下去。这风不像是夏天的风,是阴冷的,带着腐败的落叶味道,树叶“沙沙”地响着,像在恐惧中战栗的人心。几只黑色的鸟不祥地叫着,刺激着人的听觉,被树叶遮蔽的乌云悄无声息地涌了上来,弯曲、狭窄的山中小路像冰块一样溶解成模糊的灰色。那刺鼻的腐烂味道更浓烈起来。如果不是这么多的人,连古洛都会胆怯的,即使这样,他的胃也在抽搐,几乎要呕吐出来。
这沉默的空气猛然抖动了一下。“这是什么?”一个警察大叫道。
古洛和胡亮匆忙赶了过去。但第二声声波的冲击更为强烈:“有了!找到了!”
肥沃的黑土被翻了起来,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人体暴露了出来,而那边却是褴褛的黑色毛线和一堆白骨。
“两具尸体!”胡亮吃惊地说。
经过法医认真地尸检,这两具相距不过五米的死尸几乎说出了他们能说的一切。一具死尸的死亡日期大约是法医的儿子刚上小学的时候,而这个有出息的小子现在刚考上名牌高中。尸体除了身上秋天或者春天穿的腐烂的衣服外,剩下的只是白骨。但法医不仅看出他是一名三十到五十岁的成年男子,身高1。75米左右,而且按照他的颅骨还画出了一张相貌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脸。这个普通人是怎么死的呢?法医说:“死得不一般。”在他的胸骨中法医找到了一个金属片。“经我们检查,这是刀片,很可能是有人将刀子插进他的胸膛,刀子遇到胸骨,就断了一片。”
“什么刀?”胡亮说。
“像是过去流行过的蒙古刀,但不能肯定。”法医说。胡亮点点头,他知道八九十年代,这个城市很流行收藏蒙古刀或者藏刀。
第二具尸体死亡时间不过两周左右,是个年龄在五十五到六十岁之间的男子。他穿着整齐,衣料的价格不高,脚下的皮鞋磨损得也很严重,衣服和裤子口袋像东北农民常说的那样,比脸还干净。不过,他的脸到底有多干净,却无从知晓,因为这是具无头尸。
“让我看看你。”古洛亲自查验着尸体穿着的衣服,他知道只有靠尸体仅剩的衣服了。“这不像是咱们这里的人。”古洛对胡亮说。“看这衣服,很像那些外县的干部常穿的。”古洛看着黑色的裤子和说不出什么颜色的T恤衫,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这个人真是老了,啰啰嗦嗦的。”胡亮心里说。
古洛又检查起死者的裤子来。“凶手挺仔细,看,什么也没有。”古洛翻出了裤子口袋,接着又将向外卷起的裤脚翻了过来。一个小东西掉了出来,不快不慢地落在地上,像是伞兵着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