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段话太长,阿梨只看懂了三四分,模模糊糊明白个意思,薛延见她茫然样子,干脆取了纸笔来,全都写给她看。
阿梨和冯氏对着那张纸钻研了半晌,均觉得新奇得很,最后俱是同意。
阿梨忽然想起来许久前薛延忽悠宴春楼的韦掌柜买柳篮的事,不由笑出来,弯着眼道,“你脑子里怎么总有这么多花乱乱的主意。”
薛延眉梢微挑,“白圭曾言,经商之道,智勇仁强。”他凑近阿梨面颊,用背挡着冯氏,轻轻啄了口,“我这是智。”
薛延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打定主意后就不拖泥带水,他回家时候身上仅剩四十五两,买下店面用三十五两,加上其余杂七杂八,最后等店开起来,家里只剩下四两六钱的银子。许是因为心里有支柱,大把的银子花出去,阿梨竟也没觉得有多心疼,她下意识便就觉得薛延能行,所以全然信任,毫无疑虑。
一家人忙忙活活,早出晚归,但心聚在一起,倒也没觉得多累。
张掌柜家原来是个猪肉摊子,即便已经搬空了,也晾了几日,但不知是不是心里抵触,阿梨总觉得屋里充斥着油腻腻的味道,连壁板都泛着油光。做食材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要干净,她受不得脏,便与冯氏细致地将屋里擦了三四遍,角落都不放过,最后又让薛延去集市里买了两盆茉莉花来,才觉得好起来。
原来摆摊子用的炊具不够了,薛延又去归置了些,碗碟筷子用的也都是新的,锃亮的一套青花瓷。正是盛夏,城西小河边开了一小片荷花,阿梨和薛延去采了两支回来,养在房东留下的那个大水缸里,也算是道好看的风景。
这么一通收拾下来,屋里便就利索了,整洁养眼,与旁的早点铺子一比,反差巨大。
几月前那个“薛家生煎包”的牌匾还没扔,薛延从柴堆里找出来,擦一擦,再打个蜡,又给挂上去。
第二日朝阳升起时候,在店门口放了一挂小鞭,便就算正式开业了。
如薛延所料,生意极为不错。
最初时候,人们对这样新颖的铺子有些不敢尝试,总觉得与传统相悖,心存疑虑,薛延瞧出这点,便花了几十文钱去临阵拉来了一群无业游民,让他们用给的钱去店里买东西,为那些不敢来的食客做个榜样。薛延是个很有天赋的商人,一肚子的弯弯绕绕,总能想出些别人想不到的点子,他还手抄了不少的小纸条,挨个给来买东西的客人发,说若是能请来新客人买早点,两人都能得到一成的返利。
效果竟惊人的好。
薛延在外跑商,阿梨只管在店里做饭。她不是个糊弄了事的人,什么都要做到最细最好,百姓买早点吃不起什么好东西,就连生煎包子也大多是菜馅的,卖的便宜,一文两个。阿梨心性纯,她没觉得这样薄利的东西有多不合算,用的菜也都是好的,不似别的店里掺杂烂叶弄假,加上手又巧,做出的东西自然比别人家的味道要好上许多。
这样一来二去,没过半月功夫,整个陇县便就都知道在富宁路新开张了一家早点铺子,干净、好吃还便宜,薛家生煎包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好。
薄利多销,遇上集市的时候,一日能赚到七八钱。
日子渐渐好起来,薛延每日除了跑生意就是到处偷偷寻治耳疾的偏方,他忙得脚不沾地,也都忘记了在陇县府衙里还有个满肚子酸水的胡安和。
但胡安和还记得他。开张后不久,胡安和还带着小厮来过一趟,挺捧场地买了两碗面,他听薛延说起阿梨能读懂唇形,很兴致勃勃地和阿梨聊了半晌。但是阿梨能读懂的只有薛延,还要他慢慢地讲,胡安和嘴皮子快的像是炮仗开花,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阿梨只能眨着眼看他,一句也接不上。
胡安和以为阿梨还记恨他,伤心悲愤,连面都没吃,甩了袖子走了。
晚上时候阿梨与薛延说起这件事,薛延坐在炕沿上,一边洗脚一边嗑瓜子,听阿梨讲完,乐得瓜子洒了满盆。他摆摆手道,“下次他来,不要理会,等我回来再说。”
阿梨点点头,说好。
再次见到胡安和,是在八月初二,阿梨记得这个日子,因为薛延说过,胡安和这天要大婚。她连礼都备好了,两只长命锁,意思是祝愿胡安和和江姑娘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但这日早上,阿梨坐在铺子里等了许久,直到日头都升到半空了,也没见到哪里来了迎亲的车队,或是有谁沿街撒喜糖。她正纳闷,想等薛延回家后问一问是不是记错了日子,就见街对面胡安和两腮酡红,摇摇晃晃地过来,模样像是喝醉了酒,身上穿的也不是大红喜袍,反而脏脏破破,沾了不少的污秽物。
过街的时候,他脚步不稳,差点撞上个挑柿子卖的老头。老头不太高兴,板着脸斥责了他两句,胡安和恼羞成怒,抓了人家两个柿子就往地上摔,摔个稀烂还踩了两脚,然后就踉踉跄跄往阿梨这边跑。
冯氏去临街买面,薛延刚刚出去还没回来,店里就剩阿梨一个人,她眼睁睁看着胡安和挂着两行清泪跑到她面前,擦擦鼻涕咽口唾沫,问了她一句什么。
阿梨看懂了,胡安和问,“能赊个包子吗?”
第34章 章三十四
阿梨还记得那晚在汇药堂见到胡安和; 他财大气粗地吃参片; 吃得两鼻流血还不愿停,现在怎么潦倒成了这个样子,买个包子还要赊账?阿梨奇怪地看着胡安和; 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本想再多问一句,胡安和却等不及了。
他从门缝里挤进来; 掀开笼屉就抓了个包子; 包子上面还冒着热气,胡安和觉得烫; 两只手把那个包子颠来倒去,嘴里呼呼吹着风,但仍旧不舍得松手。阿梨呆呆看了他一会,在胡安和忍不住呲牙去咬的时候回过神; 她唤了句,“你等等”; 而后忙扯了张油纸给他,又伸手招呼他到桌边坐下,转身去拿了副碗筷,给盛了碗清汤。
胡安和感动得两眼泪汪汪,口齿不清地说; “阿梨,你真好哇。”
他嘴里塞得满登登,阿梨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便就没接话,只端正坐到了离胡安和三步远的地方,与他说,“你且等等,薛延就要回来了,你若有事便就与他说罢。”
阿梨听不见,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大声,怕吵到别人,所以出声时候都是轻轻的。胡安和听着她温言慢语,再对比了下家中娘亲倒在床上哭天喊地的样子,忽而觉得世界的清净了,他一激动,眶中的泪又多了点,把阿梨看得心头发慌,她茫然眨眨眼,问,“你还要吃吗?”
胡安和猛点头,他三两口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塞到嘴里,含糊说,“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还能再吃一笼屉。”说完,他也等不得阿梨给他盛了,挥挥手要阿梨躲远点,胡安和一撸袖子,真的端了一屉包子到桌边。他眼睛尖,一下子就看见醋坛子在哪儿,给自己又倒了半碗醋,两脚踩在椅橕上,吃得旁若无人。
阿梨抹了把鼻尖,隔了老远,似乎还能闻着胡安和身上的酒味儿。
薛延回来的时候,胡安和正抱着肚子靠在椅背上打嗝,阿梨一直盯着路口,见着他身影后便忙不迭跑过去。薛延伸手拦住她腰,挑眉笑,“这才多一会,这么想我?”
阿梨摇摇头,踮脚小声和他说,“那个胡公子来了。”
薛延眯眼,问,“胡安和?”
阿梨点头,紧紧攥着他胳膊,又道,“他喝醉了,整个人都有些疯癫颠,还说要赊包子。”
薛延“啊”了声,眼中也有些迷惑,“赊?不至于罢。”他用拇指抹掉阿梨额上的汗,道,“别慌,我去看看。”
店面很小,又摆了个大水缸和方桌子,剩余地方只容得下几个人走动。胡安和挺高的一大男人,四仰八叉倒在椅子上摸肚皮,他两腿一伸,好像把整个屋子都挤得满满。薛延推门进来,先是端详了他一会,而后毫不留情抬腿踹了他膝盖一脚,低声喝道,“你这是死了?”
胡安和吃饱了,困得迷迷瞪瞪,被这一踹,恍然惊醒。他坐起来,先是揉揉眼睛,这才看见站在面前的薛延,他神色显得有些激动,先是哆哆嗦嗦叫了声“四哥”,而后嘴一瘪,就要哭。
薛延偏头骂了声“娘的”,而后抓了块抹布扔在他脸上,黑着脸道,“鼻涕先擦擦。”
胡安和脑子里混沌一片,但还挺听话,攥着那方红抹布擦了把脸,眼圈红红看着薛延说,“四哥,我这心里,好苦啊!”
“……”薛延和阿梨对视一眼,眼神复杂。
没过多久,冯氏也提着面回来,她看着胡安和那副鬼样子,也被吓了一跳。冯氏心善,还低声劝慰了几句,阿梨给胡安和兑了杯温蜂蜜水,四人围成一圈坐在桌边,听着胡安和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