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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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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想要做到这点似乎很难。而且伊本·哈兰本人——已是卡塔达全军的卡依德——正竭力给逼近朗札的瓦雷多人找麻烦。作战伊始,拉米罗王心态还算宽容,现下他恐怕已经放弃这种态度。卡塔达的卓越统帅不断发动打击士气的致命侵攻,再加上秋天已经到了,雨季即将来临。

巴蒂尔王的仆人又把火烧旺,为两人斟满酒杯。他们听着外面的雨声。心照不宣的沉默充溢了房间。

宰相思绪游离。他发现自己在观察国王卧室的装潢,好像此前未曾得见。他欣赏着壁架刻有葡萄和叶片图案的火炉,凝视着手中的美酒和精工细作的酒杯,还有金烛台上的白蜡烛,来自艾尔维拉的挂毯,餐柜与炉台上的象牙雕塑。从素里亚进口的薰香在铜盘中燃烧,他闻着那美妙的气味,看着俯瞰花园的镂空窗户,对面墙上的镏金镜子,织工繁复的地毯……

马祖·本·雅夫兰心想,从某种角度来说,所有这些精美的事物都是厚实的城墙,是文明人用来抵御雨水、黑暗和无知的内心防线。

但城外的贾德人不懂这些。沙漠中的蒙面者——所有人都在期盼的救星——更不会明白。

现实太过苦涩,甚至无法用讽喻来消解。在那些来自北方或南方的人眼中,巴蒂尔王房间里的东西——在世上营造出一个小小空间,来追寻和敬重美好事物的努力——意味着腐化、颓丧、轻佻,甚至亵渎。危险的凡俗之物会引诱信徒放弃应有的谦卑温顺,远离那耀眼夺目的太阳之神,或是遥远群星之中的冰冷神祗。

“扎比莱夫人,”他挪了挪坐姿,好让髋部舒服一点,“提议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年轻的贾洛纳国王。”

巴蒂尔抬起头。他一直在凝视炉火。

“她相信自己可以杀死本尼多。”本·雅夫兰解释。

巴蒂尔王摇摇头,“没用。真是勇敢的提议,但那年轻人对他的军队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他算什么,才十六岁?而且,那位母亲会在扎比莱靠近男孩之前就把她活活撕碎。”

“我也这么想,陛下。我向她表示感谢,并以您的名义表示拒绝。”本·雅夫兰笑了笑,“我跟扎比莱说,她可以把自己献给您,只不过冬天即将到来,我更需要她。”

国王也淡淡一笑.,“我们能撑到冬天吗?”他问。

本·雅夫兰抿了口酒,没有马上回答。他始终希望这句话不会被提起。“说实话,我倒希望咱们用不着撑到冬天。这很难说。咱们需要一支从沙漠而来的大军,在阿拉桑某处登陆,让贾洛纳人担心自己要冒被困在城墙和庇护所之外的风险。到那时,他们也许会撤军。”

“他们本该在围困拉寇萨之前,先攻下菲巴兹。”

“这自不必说。感谢亚夏眷顾。我还要向双月敬一杯酒。”

国王这次没有露出笑容,“但假如穆瓦迪人没来呢?”

本·雅夫兰耸耸肩,“我还能说什么,陛下?任何城邦都无法防范背叛,特别是在物资开始短缺的时候,况且您的确有个邪恶、遭人厌恨的金达斯宰相。倘若贾洛纳人具备一定程度的仁慈……”

“不会的。”

“如果呢?如果咱们到时候献给他们一份祭品,稍稍补偿贾洛纳王的牺牲?”

巴蒂尔把脸一沉,“咱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别再拿它来烦我。我不会接受你的辞呈,你的离去,你的牺牲……一项也不准。有什么东西能让我难以割舍,绝望到允许自己失去你的程度?”

“生命?拉寇萨百姓的生命?”

巴蒂尔摇摇头,“我太老了,抓不住那些。如果蒙面者来到,我的百姓也许能活下去……以某种方式活下去。但这座城邦——你我修建的城邦——绝难幸免。”

他把手一挥,比了比周围的物事,“我们一起缔造了拉寇萨。如果它就此消亡,我宁愿同你共饮美酒,共同面对结局。刚才的话,别再提了。我将其视作……背叛。”

本·雅夫兰面色肃穆地说:“不是那样的,我的陛下。”

“怎么不是。我们想办法一起脱身,或者一起留下。你难道不为我们取得的成就感到骄傲吗,我们两个所取得的?像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难道不是对我们最深刻的否定?我不会以这一切为代价,去换取苟延残喘的卑微生活。”

他的宰相没有答话。国王顿了顿又说:“马祖,我们在拉寇萨创造的某些东西,成就的某些功业,难道配不上黄金时代的西尔威尼斯?”

马祖·本·雅夫兰低沉的语调中沾染了少有的激动心情,他答道:“至少这里有一位君王,我的陛下,比在阿拉桑最辉煌的日子里,端坐阿梵提那宫的任何一位哈里发都要伟大。”

两人沉默片刻。巴蒂尔王最终柔声道:“那么老朋友,就别再提什么失去你。我承受不起。”

本·雅夫兰微微颔首,“我不会再说了,陛下。”

他们喝干杯中残酒。宰相有点费力地站起身,向国王道了晚安。他走过漫长的宫殿甬道,拖鞋静静地踩在大理石地面上,他经过根根火把和张张挂毯,倾听着外面的雨声。

扎比莱已经睡了。她在桌上留了一根蜡烛,还放了—瓶酒和一瓶水,另外有只斟满的杯子。本·雅夫兰微微一笑,低头看着扎比莱,只觉她的睡相跟醒来时一样美丽。

他心想,那些北方人,还有沙漠部族,他们如何能理解拥有这般妙人的国度和美好的岁月?对他们来说,扎比莱是堕落的象征。他们只会将她处死或贬斥。他们哪里还有旁的办法来对待卡塔达的扎比莱,和她那流传世间的音乐?

他叹口气,坐进加了软垫的雕花木椅。这是宰相原先委托城里—位贾德工匠打造的。他并没多少睡意,便喝了杯酒,然后又是—杯,静静地想心事。

我不后悔,他心中暗道,并且立刻意识到此言不虚。

在脱掉衣服上床睡觉之前,他走到一扇窗前,推开窗扇,向外望去,呼吸着夜晚的空气。雨停了,水珠从树叶上落向下方的花园。

在遥远的西南方,另—个人头顶迥然不同的夜空,这一夜同样无眠。

经过塞兰娜的峰峦,经过惊恐地龟缩在城墙后面、等待瓦雷多人的朗札,经过以蕾丝织工闻名于世的罗尼札,经过从峡谷的红色染料中攫取巨富的傲慢的卡塔达,经过阿加斯和艾尔维拉运河,经过西尔威尼斯,据说鬼魂和幽灵般的乐曲尚在那里的废墟间飘荡,甚至经过盖迪亚拉入海口的图德斯卡,各色船只带着阿拉桑的财富从那里出发,又将东方的宝藏带回家园。

经过所有这些城池,跨越宽广的海峡,来到麦支里贴沙漠北端的阿毕拉布城外,耶齐尔·伊本·卡里夫——沙漠部族大头领,西方世界的亚夏之剑——呼吸着从海面飘来的略带咸味的空气,独坐在铺开的斗篷上,仰头端详着点缀神圣群星的晴朗夜空。

贤者教导过祖利蒂人,天上的星辰和麦支里贴的沙粒一样多。二十年前,刚刚接受信仰的耶齐尔总是试图理解其中深意。他常目视苍穹,任由沙粒从指间滑落。

他现在已经超脱了这种考验。能理解真主的,只有亚夏这种获赐愿景的先知。一个单纯的战士面对那不可想象的浩大,除了低头虔诚敬拜,还能做什么呢?

天上的星辰如同沙漠中的沙粒,凡人岂不应当谨守谦卑敬神之道,日夜祈祷真主仁爱慈悲,明白自己不过是真主深邃宏旨的一部分,甚至还不如一粒沙尘?

真正信奉亚夏和群星之人,怎会因他们自身或他们所创造的虚妄脆弱之物而骄纵轻狂,在幻觉中膨胀?这个问题,耶齐尔·伊本·卡里夫心想,他准备去问问阿拉桑的诸王。

夜空和暖,不过,耶齐尔已经可以从海风中嗅到一丝冬季的气息。不会太久了。双月在群星间游荡,蓝月渐盈,而西方的白月牙则挂在最后的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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