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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次降下的不是雨水,而是火焰。她环顾四周,寻找自己的斗篷。伊达·伊本·塔里夫连忙拿过衣服,撑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帮她穿好。贾罕娜转身走向门洞,带着维拉兹,从罗德里格身边经过。
就在出门前的最后一刻,身为伊沙克的女儿,作为见到痛苦就想加以缓解的医师,贾罕娜伸出一只手;在与罗德里格擦身而过时碰了碰他的胳膊。
卡塔达的冬天通常不会寒冷刺骨。这座城市得到北方树林和更远处的山脉遮蔽,不受猛烈寒风侵扰。降雪闻所未闻,温暖明媚的天气司空见惯。雨当然会下,让集市广场和街巷变得泥泞,但阿玛力克一世和他的长子兼继承人划拨出足够的人力物力,保证城市干净清洁,运转正常,冬季市场欣欣向荣。
这个季节不太方便,但还不至于像寒风凛冽的北方,或是似乎永远都在下雨的东方那样凄苦艰难。冬季花卉将一座座著名花园点缀得五彩缤纷,盖迪亚拉湖里的鱼儿肆意生长,货船依旧逆流而上,去往图德斯卡和西尔威尼斯,再返回城邦。
哈里发政权垮台后,卡塔达逐渐形成自给自足的王国。自那时起,旅店和饭馆从未遇到食品短缺的问题,大量木材从森林运进城市,供壁炉炊灶使用。
作为将美学与军事成就看得同等重要的城邦,这里也有许多秘而不宣的冬季娱乐。
尽管瓦祭们诅咒不休,但贾德酒馆在冬天总是人满为患。在宫廷中.酒馆里、上流府邸内,诗人和乐师争夺恩宠。此外还有许多杂技演员、戏法大师、驯兽师,以及声称可以跟死者对话的舞女、能从双月中读出主顾运势的金达斯算命师,外加住在城市外围过冬的巡回工匠。今年冬天的流行风尚,是找一名塞芮亚艺术家,将自己的肖像塑造成小模型。
在那些偏僻的小神庙中,或是天气和暖时的街角巷陌,甚至会出现有趣的瓦祭,以精采绝伦的雄辩口才,宣布末日降临的警告和亚夏的怒火。
许多卡塔达贵族妇女喜欢在上午拜访这些眼神狂热、衣衫褴褛的瓦祭,听他们说倘若有人偏离亚夏为沙漠中的星辰之子安排好的正途,就将面对如何恐怖的命运,以此体会心惊肉跳的刺激。等到她们聚在某座奢华大宅,啜饮精心调以蜂蜜和香料的混合酒时,受惊的情绪就会平复下来。酒水当然是被禁止的,但这只会为上午的冒险平添几分趣味她们会称赞那些新鲜出炉的华丽责骂,就像讨论宫廷诗人的词句,或是乐师的歌曲。接下来,温暖炉火旁的话题通常会充满撩人暗示,转向军队中的将官——很多人冬天都驻扎在城里。
卡塔达,在寒冷的季节是个不错的去处。
宫中那些寿数更长、心思更缜密的大臣也纷纷同意,即便在君王更迭的时刻,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阿玛力克一世早先为西尔威尼斯的哈里发效力,管理卡塔达三年之久,随后又以君王身份统治此地长达十五年。在风起云涌的半岛上,这已经算是很长时间了。宫中年岁较小的成员,甚至不记得由其他人掌管卡塔达的岁月,这座骄傲的城邦中不曾存在过另—位君王。
直到现在,通行的观点似乎认为雄狮之子的起步还算不错。作为君王,该慎重的地方慎重,比方说增强防御、减少行政机构和宫廷中的混乱;该慷慨的地方慷慨,对艺术家和在他的继承问题尚且存疑时冒险效劳的臣属赏下应有的恩泽。阿玛力克二世也许年轻,但他是在精明世故的卡塔达宫廷中长大成人的,似乎学到了必要的教训。而且他曾拥有一位格外优秀的导师——某些大臣如此评说,当然这些话仅仅在朋友之间私下流传。
根据所有早期表现来看,新国王不是个弱者。左眼的抽搐——城壕之日的遗产——没有消失,但如今似乎不过是国王情绪的指示器,对于谨慎的廷臣来说也是有用的暗示。这位君王身上显然没有任何优柔寡断的迹象。
许多明显的官员腐败问题得到了解决:某些人仗着跟老王的长期关系,忘记了廉政诚实的准则,卷进一系列财政丑闻,其中几件与称得上卡塔达财富基石的染料垄断经营权有关。色玛斯甲虫在城邦南方的峡谷中安了家,它们以白色的伊提霞花为食,尽职尽责地制造出深红染料,供卡塔达出口到世界各地。监管这项营生可以获得巨额财富,老话说得好,哪里能赚大钱,哪里就有填不饱的欲望。
每个宫廷都有这种事。它也是人们想要挤进宫的原因之一。当然,每个宫廷也都有风险。
那些被捕官员中,未被去势的会在行刑前遭到阉割。他们的尸体挂在城墙上,两侧吊着死狗。宫廷中的阉人——他们真的应当更明智些——则被活活剥皮,用木桩戳在西尔威尼斯门外的空地上。现在天气太冷,不适台火蚁活动,但野生动物在冬天总是饥肠辘辘。
新晋官员从适当的家族中选拔,他们全都更新了誓言。有些诗人和歌手离开卡塔达前往其他宫廷,但也有些新鲜血液注入。这是正常发展的一部分。谁都可能对某个艺术家感到厌倦,而新君主更需要在许多方面为自己的品位打上标签。
长期被老王宠姬扎比莱占据的后宫,经历了一段意料之中的动荡。女人们使出浑身解数,不择手段地接近新王。这场游戏的赌注十分高昂。每个人都知道扎比莱是如何进宫,又爬到了多么高不可攀的地位。在后宫的女管家和阉人设法恢复一定程度的安稳局面之前,女人们用到了匕首,还有一个人试图下毒。
这场混乱的成因之一,在于很少有人知道新国王的性爱取向。不过谣传总是倾向于人们的臆断。有些故事被口耳相传,最流行的部分涉及失宠的阿加斯人阿马尔·伊本·哈兰,国王的前任守护人兼导师。但阿玛力克二世继位后不久,某些不够谨慎的后宫管家放出的流言,就让故事中较为不堪的部分烟消云散。
根据他们的说法,女人们始终非常忙碌。年轻的国王对情爱之事,表现出非常传统的倾向。根据亚夏王朝最古老的征兆判断法,这种长盛不衰的欲望足以说明他在其他方面的过人能力。
很多方面的征兆都相当不错。费扎那终于屈服,而且过程相当残暴,永远不会被人们忘记。西尔威尼斯仍是死水一潭,只有失魂落魄的人才会在阿梵提那宫的凄凉废墟间游荡。阿玛力克一世驾崩时,海滨城市艾尔维拉似乎表现出某种少见的独立倾向,但这些荧荧火星被新任卡依德迅速扑灭。他率领一队穆瓦迪人,在冬季到来前进行了一次象征性的南征。
前任卡依德当然死了。作为令人拍手喝彩的文明姿态,国王允许他自行了断,不必面对公开处决。老将军之死不过是惯例:根据普遍观点,对新登基的君主来说,允许将军们继续把持大权并不明智,甚至不该让他们活下去。在阿拉桑接受大军最高统帅的位子,就必须面对这固有的风险。
就连南路贸易的商旅和所有收税员心中的噩梦——强盗塔里夫·伊本·哈桑似乎也决定在今年冬天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他从难以征服的亚巴斯特罗不断发动令人心力交瘁的侵袭,但今年似乎为了施行一次相当惊人的计划,把目标从卡塔达内陆转向北方的拉寇萨领地。
不畏艰险的旅人和商贩三三两两进入卡塔达,带来了最新消息,整个冬天人们都对这件事议论纷纷。据说伊本·哈桑成功劫夺了菲巴兹进贡给贾洛纳的第一笔岁金,并且屠杀了整支贾德部队。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算是令人震惊的行动,四十年的传奇又平添一段佳话。
这也算是拉寇萨的奇耻大辱,因为巴蒂尔王首先同意支付这笔岁贡,这同时暗示出那座城邦的军事和经济状况。有些口无遮拦的酒客于是年冬天在卡塔达酒馆中吐露了自己的观点,认定贾洛纳人甚至有可能在春季率众南侵,给菲巴兹一个教训,给拉寇萨的巴蒂尔王一个教训。
但酒客们一致认为,那是旁人的麻烦。伊本·哈桑终于跑到别的地方去制造麻烦了。如果这头年迈的豺狼适时死去岂不更好?他不是岁数很大了吗?亚巴斯特罗附近土地肥沃,卡塔达新君主的忠诚臣仆日后也许能在那儿找到一座小城堡或一块国王亲封的土地,容他们精心打理,用心守卫。
别的不谈,至少冬天是个充满梦想的季节。
卡塔达的新君王既没有余暇也没有心情分享这些梦想。作为头脑清醒、心思敏锐的人,也作为酷似父亲的儿子——尽管这一点双方都不会承认——阿玛力克二也了解很多民众并不知道的情况,因此今年冬天,他并不像旁人那样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