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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2 / 2)

“那你只有一个什么主题?”这是小来问的。

“顺其自然。”我把一口烟朝她喷去。

“你可够虚伪的。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情,”小来看看力和吉,又说,“你别以为你装得自然、从容,我看不出。”

“哟嗬,遇到慧眼了。谢谢你通知我‘虚伪’,可我万一没反省出来,是不是我也没必要虚伪地承认自己的‘虚焦’?至于我追求什么,顺浪顺风。如果不信,你可以用拒绝我试试。”我下床走过去,“力兄,咱俩换换地方,该我挨她坐会儿了。”

“那我去洗澡。”力进了卫生间。

“吉,你也进去洗吧。”我笑着说。

吉没动,因为我没有跟他说那句“去街上买两斤萝卜”。“斤”是“小时”的意思。

没必要去,因为力不到二两萝卜的时间就出来了。我们仨都冲他笑。他也惭愧似地笑笑。

我进去洗了半小时,主要是泡。露着一只胳膊夹着烟。我发现烟雾跟水蒸汽不太融,有明显的层次。对了,烟的温度高,上升速度快。但接近天花板时,就和水蒸汽混了。我“哗啦”站起来,用手擦干雾湿的镜面:看见自己浑身微红,可惜肩薄肚凸。我转成正面——还是主视图好:十年前的肌肉还剩一层,像小坎肩似地贴在我的骨头上。我听见外面不时大笑,真想让他们仨“单波儿我倒霉”来给我搓澡。三分之一的危险我相信小来是不怕的。

9

我是敞着怀出来的。又点了颗烟。直到靠在了床头,才把绷腹的劲松了下来。我用余光看见小来的目光对着我。我吐出的烟格外显得青蓝,底细上粗,像一棵正在生长的蓝色之树。

“小来,你吐一口我瞧瞧。”

她噘起嘴唇,粉唇上束起很多小皱纹。直到吐完了,她的嘴唇也没还原,只顾欣赏她吐的烟缕。

“真性感,你的嘴唇。刚才我刷牙了。上午我要亲你那一刹那,突然虚伪了。”我说。

“你的嘴是怎么练的,能说惊了聋子。”

“你想学吗?过来我嘴把嘴地教你。”

她望着我,想说什么又好像没想好。我便说:“甭废话了:我喜欢你,行吗?反正我认识的那些姑娘没喜欢我的了。”

“我就没有不喜欢你呀。”她做了一个我不理解的微笑。

我说:“来,我也使出点真诚来。今晚咱俩好好聊聊,就咱俩。”

“你想赶我俩走?”力半嗔地说。

来对我的表情很明朗,“咱俩去我那儿吧。”

10

她有自行车,我骑力的车。一路上,我推着她。她问我喜欢听钢琴吗,见我点头,又问喜欢谁的。我说有那么几个。

“我喜欢舒曼。每天都听。”

“听哪首?”其实我只记得A小调协奏曲。

“我也说不出名字,反正我更喜欢听奏鸣曲。仅仅一架钢琴就能表现出那么自由、梦幻般的感觉。”路灯照出她脸上的认真。

我推她前进的手掌涵盖了她腰最细的地方。她转过脸来,“你身体真好。”我把手搭在她肩脖之间,微微往我这边一拨,我探出上身和嘴,一手扶把,很快地亲了她的面颊。她先惊后笑了。“这是飞吻的第二种解释。”我说。

“你是不是总做这种悬事;我从未见过。”

“这都是现想的,其实我们常有各种念头——有趣的构想,为什么不试成行动呢?我今晚挺想跟你在一起——这不就开始了吗。当然很有可能失败,不过,为什么不把失败当成一个笑话呢?自己闹的笑话可能是最有意思的。学会欣赏自己的失败。”

我又说:“也有另一种高人,就是不甘失败,比如你喜欢的舒曼:非得追求钢琴老师的女儿,非追求自己的钢琴艺术,几度周折才和克拉拉结婚,当他艺术成功地时候,他也被自己的追求弄得精神失常了。他自杀过。”

小来接道,“艺术大师不少都精神不正常。可能他们的精神活动太超逸、太自由了,我听舒曼的东西,就觉他有自己的时空和自己的感觉系统,那是语言和别人的音乐达不到的领域。光概括成浪漫主义说明不了什么。”

“他和肖邦都是浪漫主义,”我现编道,“肖邦是一种健康的抒情,情绪中不失一种意志的力量;舒曼的音乐充满敏感甚至是脆弱的直觉,恍惚却有刺人的情绪。肖邦的音乐很容易拐进热血青年的心里,催人用奋发压抑住伤感;舒曼的则是使人漫无目标地寻找精神的支点,而陷入一种沼泽般的美感使你恐惧又兴奋——总之,使有灵犀的心变态,超乎正常的思维。小来,你这种‘死皮’会喜欢舒曼?我觉你应最喜欢摇滚或蓬克呢。其实我也喜欢舒曼,但我不配。我精神也不是特正常。所以我觉得冤:还没有大师那样的成就,就快有大师那样的精神病了。”

小来说:“我看你挺正常的。精神病人很少有勾搭姑娘成功的。”

“你的意思说我带你出来已经算成功了。不,‘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喜欢最后那‘十里’。再说,精神病人为何不能勾搭成功呢?他万一勾搭的也是一个精神病呢?抑或是:那个姑娘勾搭他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小来姑娘(5)

11

她的房是两室一厅。我说:“很好嘛,这是你自己的空间。”见她放起舒曼的钢琴曲,“一有音乐,这里就又显得有时间了。看来今晚我们是男女主角了。哟,现在都十点多了。咱们是上床呢还是聊天呢?”我看看那张大床:衣服、毛巾被什么的堆得很乱。

“聊天吧。你说呢?”她的语速很慢。

“那就聊到12点。反正我睡这大屋。”我已经把身子靠在床帮上了。

她取出蓝带瓶啤和半盒骆驼烟。她的表情却在舒曼的音乐那儿:她半张着嘴,明明望着我,却没有眼神,微微随着钢琴节奏颤着头。她那支烟的烟灰已很长了。我悄悄把烟灰缸凑过去。她的眼神这才回来,“你有时真让人觉得挺舒服的。”

“是不是和我在外面不一样;我一进了闺房可能都这样。我也觉得你在自己的空间里显得更可爱。”我走过去弯腰亲亲她的前额。然后退回对面的座位,“常有人和你夜晚这么聊天么?我是第多少个?”

“你来之前,力来聊过两三次。”

“聊到天亮吗?”我问。

“对。力特有精神,给我读他的诗。”

“我可没那么大精神头儿。到后半夜你们说什么呀?光听力的诗和舒曼的音乐——那可纯粹是精神生活。”

“力读累了或是说累了,便不再出声。天一亮就骑车回家睡觉。”她笑着。

“那你这不是坑人家力兄吗,让人白跟你一夜一夜地过精神生活。力兄是我见过的最敢于为爱情牺牲的人。你去看看他残缺的左手小姆指就知道了。”

她道:“反正左手小姆指也没什么用。他这离牺牲还远呢。”

“你的意思是,他那截残指还能派一两回这样的用场。我要是遇到你这样的姑娘,非把那残指配上假指,继续为爱情而剁——反正那假指定做了一抽屉呢。不就跟剁胡萝卜似的?”

“可你这样的坏人为何还有人喜欢呢?”

“那可能是坏得有趣味吧。现代社会使人的是非标准有所下降,而趣味要求提高了。有时候,干巴巴的好,赤裸裸的真诚,倒让人尴尬:受之有愧,却之不忍——给人添了麻烦。自打贝多芬告诫人们:命运之神会随时来敲门的。人们慢慢学会了玩味不幸,调侃坏事。黑色幽默可能就是这么诞生的。坏,就目前人类的作为来说,显得比好更丰富一些——往往坏得能出人意料,而好呢?总是那么简单枯燥的几条。不过,我可不是因为坏你才喜欢我。”

“那我为什么喜欢你呢?”小来眯着眼笑。

“我把这个问题当成压轴告你行吗?”

“你等我会儿,我去洗头。”她站起去了。

我听着舒曼的奏鸣曲,一边欣赏着房间内的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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