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墙角传来水声,毛巾搓水声,关门声很轻,插门声,暖壶水进盆声,窸窸窣窣声,水被撩起又落下的声,共七八声……
“明早见,祝你睡个好觉。施建,你挺好的。”
“屁!”
四天以后,施建回家时见院门口停着一辆自行车,打量一会儿,在门口愣了一会,没进屋门就喊,“胡默来了吧,哥们刚吃完,你早来呀,咱——”
胡默坐在黄的床上,床头是各种女式衣服,有那件绿黄相间的无袖裙。“哥们,你丫可以呀,还假模假事儿地弄俩床干嘛——哦,你丫怎么又瘦了。”
“这几天没睡好,跟那画家似的。你今天把她领走吧,哥们这几夜跟熬鹰似的。”施建嘿嘿笑着。
“别装丫挺儿的了,我说你啥了?瞎解释什么呀?前天我就知她住你这儿,可雷打电话给我了;她在你这都住一礼拜了吧?你慢慢伺候吧,我给她留一个条就走,让她去找歌剧院一唱歌的。”
胡默写条,写了两张都揉了,第三张写好就站起,“走了,她要不好好学我就不管了。告诉你,陈力回四川前说这女的下眼睑大,是铤险之人。他懂相学的,你可留点神儿。”
“呆会儿再走,就算我把她怎么了你就不愿在我这儿多呆了?可雷安排她住这儿的,说实话,我也——算了,甭废话了,我反正也挺喜欢她的——行行,我不说了。咱俩喝点儿啤酒去,哥们请客,昨儿收了三十块稿费,就是你说我写得最臭的那首诗发了。”
“我今儿有事,改日吧。留着钱你补养身子吧。”胡默走了。开车锁的声响了半天,钥匙乱响,开了,屁股很重地打在座上。
施建追出门,“胡默——”他回到屋,愣了会儿,捡起地上两个揉皱的条,展开,是地点人名,好几个错别字被涂得很乱,像几团小乱麻,那处纸也被写漏了。
晚上,施建和黄在辽阳春饭馆,只有砂锅白肉和溜肝尖、鲜蘑油菜摆着。“这是我最爱吃的三个菜,”施建夹第一片肝尖在黄的碟里,“真是,你请我五六顿了吧,你今天也别加菜也别掏钱,你别管。你不是老想听我念诗吗,听我这首:
多少次望着她房间的灯光
我的目光打不开那个小窗
那个小窗总是关得很严
她知不知道窗外有春天——怎么样?”
“酸臭。”黄摇摇头,轻快地夹了一个蘑菇。
“我要的就是你这回答,酸臭吧,它换了三十块钱呢。又硬又香的东西人家不给你发呀。这几年写的东西,几乎发不了,稿都不退,可我抄些七八年前的玩意儿,有时倒能换回钱了。你那天不是问我怎么挣钱吗,卖酸臭呗。”
“你这么活累不累?”黄问。
“比你轻省,我牺牲一些虚伪的酸臭,得些钱,你牺牲的可是真东西呀。”施建说。
黄放下筷子,“其实,感情甚至——怎么说呢——睡觉都可以虚伪一下,换些必需的,反正心里明白就行;男人的虚伪可能是话,女人的虚伪可能是——反正你明白是啥,女人还有什么呢——服装店老板说我要表现好就长工资,他比可雷和你坏多了,连虚伪都不用。”
丹琦姑娘(6)
“你从哪儿学得这些道理,看不出来。”施建向她举杯。
黄只拿筷子敲了一下施建的杯:“施建,告你,我15岁就懂人事了。”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黄说:“胡默今天来没说什吗?光留下条子?”
“他说让我留神你;他看见你住我这儿,不是特高兴,可能觉得咱们已经那什么了。你说我冤不冤,都没地儿申。”
“这几天你睡得不是挺好吗?”黄笑。
“可不,我在心里把自个阉了,习惯了。你倒好,真把我当太监了。”
饭后回屋,各自躺下,一个睡着了,一个写到半夜也睡了。
“谭吉,你丫好久没来了,忙什么呢?”施建对刚落座的高个儿方脸人问。
“这不,我带来了,出了本小说,这几天正各处跑发行呢。”谭吉递上一本书,书名是《自由的忧伤》,忽道,“哥们,你丫的桃花又开了?哟,还这么多化妆品哪,挺高级的嘛,跟我原先老婆的差不多。”他又去盯床头那些花衣服。
“别提了,这姑娘是可雷存这儿的,准备让胡默取走的,光让我守着,比守活寡可难多了。”施建从半躺坐了起来。
“哪儿的?”吉问。
“17岁,南方的,想出国,也想学唱歌。对了,吉,让她搬你那儿住去吧,你那西屋不是空着嘛!”
“搬我那儿去?”
“要是一般的姑娘,我努努力也就成了。这姑娘,跟可雷不错,可雷怕老婆就想把她介绍出去;胡默最喜欢她,又拿架子,他见黄丹琦住我这儿极不高兴——本来是应住他那儿,还不如住你那儿去吧,别让哥们活受罪了。”
“现在她在哪儿?见见再说。合着你想把包袱扔给我,让胡默恨我。你忘了,上学时不就因为二班那女的他说我虚伪吗。”吉说。
“就在西单十字的商店卖衣服呢,呆会儿给她打电话,咱仨位一起吃晚饭。我现在就去打。”
施建来到公用电话处。拨通后,“是小黄吗,是啊,告你呀,我这来了一个作家,刚出了一本书——你别急,人特好,他住两室一厅——什么?你不想换地儿——先见见再说,五点来辽阳春饭馆吧……”
吉和施建在辽阳春点了酒菜,正吃着,吉一直盯着门,“嘿,是她吧?挺‘beau’的嘛。”
施建扬起手,“这儿哪。”拉出另一把椅子,“坐吧,怎么晚了半小时?迟到者买单。这是谭吉,写小说的,我们同学。哟,化这么好的妆见作家呀,是比陪我时漂亮。对,这是小黄。”
“刚听施建说你了,好!好姑娘志在四方。”吉的表情开始丰富,“我正打算写一个外省姑娘在北京折腾又去东京折腾的小说。”
“是吗?”黄丹琦开口了,“日本没意思,还是亚洲;为何不写去美国的事呢?我看看你的小说好么——都带来啦,我看看——这名子太好了,自由的忧伤,没有不忧伤的自由;我来北京快两个月了,挺自由的,就是什么都不顺。”
施建接道:“黄,谭吉号称中文系一才,认得的名人多,还有美国人要帮他翻译这本小说呢。”
“我也懂英语,高中时比赛我得第二呢。我想起来了,可雷跟我提过有一写小说的朋友,就是你吧。”黄看着吉,白脸,剑眉,眼睛中等却很黑,寸头。“你比施建年轻吧?”
“我心里老啊、白发苍苍。你真年轻啊,是应该出国闯闯,不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到国外可能老外觉你不漂亮;我认识俩长得丑的姑娘,一到美国来信说美国人特喜欢她们,说她们是东方美女。”吉说。
施建看着黄丹琦,她正给吉斟酒夹菜。施建问:“黄,你想嫁外国人么?吉说他以后也要去外国,比如地中海或佛罗里达的岛上写书。”说完用杯子挡着嘴。
“真的?”黄的眼又加了些亮,“我知道佛罗里达,到时我一定去看你,不过我喜欢加利福尼亚,海滩,长长的——我爸去过,带回好多照片。谭吉,来,咱俩干一杯。”
他俩的杯子碰时,施建的杯子也突然撞上来,“噢,把我一人剩在国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