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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那只是一块草木蔓生、沼泽遍布、长不出任何作物的高盐份含量的荒地。
土地收购的负责人采行的是紧迫盯人的策略,公司里的专员不时在那些地主面前走动谈判请求,摆明就是鸿远有求于人,非得要到那块地不可。
丁鸿钧下的第一道命令,是停止所有劝说地主出售的行动。
马上就有电话来询问:怎么,不买地了吗?
第二道命令,是从鸿远旗下裁撤这个开发案的负责人及负责部门,在业界放出因为经济不景气及收购不顺利决定放弃这项投资的利空消息,实际上是将其转移到名不见经传的子公司继续运作。
股票小跌了几块,来电询问的内容变成:现在想卖地还来得及吗?开发案还有挽回的可能吗?
鸿远一一打了回票之后,子公司出面接手,用的是盖停车场和运动场的名义,自然价钱大不如前,态度更是可有可无的轻忽模样;奇怪的是,那些曾经要求三倍以上价格的地主们,这回也没怎么还价就轻易成交了。
该说是人性吗?
三个礼拜之后,丁鸿钧在同样的位子翻着最新出炉的报告,关于这个已备齐变更地目申请文件,即将可以整地动工的土地开发案。
说是〃即将〃而不是〃立即〃,因为他明快好巧的计策并不是那么百分之百地成功。
报告最后附上的几份档案,就是至今不肯出售土地的地主大略情况;这些人当初就对鸿远提供的种种好处没什么反应,却也没有哄抬价格的意图,所以并没有很被注意。现在摆平了那些死要钱的家伙,回过头来就是要对这些抱持着奇怪理由的少数人各个击破了。
认为是龙穴打算死后葬在那里的、坚持地底下有石油的、人在国外想要在国内留一份产业的,还有……死去的丈夫说不能卖的。
看起来还是一样,没有什么是用钱解决不了的。丁鸿钧又下了几道命令。
再一个礼拜,另一份报告送进他手里,详列着最后一位不肯实他的地主徐太太钜细靡遗的身家调查资料。
打开报告第一行字就让丁鸿钧愣住了。
这位徐太太,抬出过世一年的丈夫,坚拒所有沟通、要求的顽固女人,名字叫做史佳。
一个多月过去了,仅此一面的相逢,早该忘了不是吗?
早忘了就不会那么清楚地数着一个多月的时光流逝,在这专注地忙着案子的时间里。丁鸿钧苦笑地看了一眼办公桌上不曾移动过的那包并未豆子,大头贴照片在家里房间抽屉原来的位置,一样是摆了一个多月了。
打起精神继续看下去,搞不好只是个同名的巧合,说不定对方是个个性古怪、张牙舞爪的孀居老妇。
土地原来的所有人是一年多前过世的徐庆云,也就是史佳的先生。这笔土地在他过世前、后对他们的生活都没有什么影响,不使用也不转卖,单纯保持着所有权。
徐家的经济来源过去是徐庆云,徐太太史佳现在从事的是自由业,和婆婆、独生子相依为命,看起来一家人生活还过得去。鸿远收购行动的开始正是徐先生刚过世的时候,孤儿寡母顿失所依,有一段捉襟见肘的日子,不肯卖地的原因始终如——她先生说不能卖。
会是她吗?丁鸿钧盯着年龄栏上的数字发起呆来,而他根本不知道她对他说过的年纪究竟是不是真的。
资料不多,因为收购人员对徐太太的接触极为有限,除了户政机关查得到的资料外,总裁并没有下令清查她的信用资料、银行往来记录。工作情况、利害关系人、任何一点犯错的记录……
如果硬是要得到这块地,即使是不到一百坪的荒地,有时候他们是必须这样调查一个人的。
丁鸿钧合上档案,试着除却那个名字对他的影响。
他下了一道命令,要负责收购土地的人员对徐家沿用原先的紧迫盯人战术,态度要好、用词要小心,表现出公司的诚意来。
为了表现诚意,访谈人员的层级可以往上加。
一星期过去,子公司的总经理已经出马了,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徐太太并不是多么恶劣的人,只是她的不谈判不妥协不嘻皮笑脸还没人能动摇一丝一毫。
丁鸿钧找上他多年的好友、学校里的学妹,现在是鸿远律师团的一员——林诗皓,想问问她从法律观点提供的意见。
却被她结结实实给笑了一顿。
〃这种小case也要劳动我的尊驾、破坏我的假期?〃林诗皓大刺刺地坐在他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畅饮着自己从他冰箱里拿来的饮料。〃真的被我料中,你的公司要倒啦?〃
〃你找我来,是看中我律师的身份,还是我身为女性同胞的优势?〃她说。
〃对你自己诚实一点吧,今天你要解决的根本不是什么土地的法律相关问题,是你个人的感情问题。〃
讲了这么寥寥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后,林诗皓还非常理直气壮地跟他要了一顿超级好料来抵律师钟点费。
好吧!丁鸿钧承认,劳民伤财然后自讨没趣又破财,只因为他回避着让自己去面对答案。
他一见钟情的、聪颖娇俏开朗、笑容有如无忧无虑天使的史佳,和手携孤儿寡母历尽沧桑、性情古怪难以沟通的史佳,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那就去吧!于公于私他都有很好的理由亲自去拜访她的。丁鸿钧这样告诉自己。
选了一个下午,吃完午餐、排开所有行程,他战战兢兢地要司机把车开往汐止,资料上记载的那个地址。
午后时分,史佳全身裹在双人床的大棉被里,睡得正香甜。
辞掉信用卡客服的工作后,她也告别了日夜颠倒的作息,老老实实地在家当个朝九晚五的Sohoo族;每天送儿子上学后就窝在画纸、电脑中,五点准时放下工作进厨房去帮忙。不过,接的插画工作多了,偶尔也会没办法遵循这个规则,就像今天赶稿赶到天亮,终于把档案传出去,史佳还得记者在冰箱上留条子,告诉家人暂代一下她该做的老妈子工作,她正迫切需要睡眠,还请见谅。
脑袋里清楚地辨识出〃Youaremysunshine〃的快乐电铃声,史佳才惊觉自己脑子正在自动恢复运作,只是身体还不肯配合,眼睛还不肯睁开而已。
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她正在赖床。
最近这几个礼拜,家里不是很安宁,三不五时有人上门来吵着要买她家那块不毛之地。跟他们说了几万次〃不卖〃,他们却好像是听不懂国语一样,只知道下次再派个不一样的人来,讲的还是一样的话。几次听烦了,史佳工作的时候干脆把电铃线切断,反正家里的人都有钥匙,该进来的人绝对进得来。今天透早只想要赶快爬上床,忘了拔掉电铃这回事,这下可给人逮着机会了,看他不按到惊天动地是不会罢休的。
惊天动地又如何?就是没人理你嘛。
史佳赖在床上和他耗,反正她本来就在赖床,犯不着为了个不识相的外人扰乱了自己的该做的事。(赖床也算该做的事?)
这回来的人的执拗显然不下于她,十几分钟后电铃声依然保持着固定频率钻进她耳膜里。
史佳气闷地从床上坐起来,戴上眼镜。
五分钟!再给你五分钟!五分钟后你再不走就不要说我不懂礼貌!是谁先吵得人不得安宁的!?
丁鸿钧看看表,手还停在徐家大门的电铃上;每按下一次就更觉得这位史佳真是固执得非常彻底。
资料上写得很清楚,她是在家工作的自由工作者,每天除了送儿子出门吃早餐、上学、有时去买菜,是绝少出门的;尤其下午时段通常是徐太太的工作时间,她人一定会在家,只是来应门的机率很小罢了。
史佳起床梳洗完,下到透天厝的一楼,拎好扫帚等在门口,开始把怒气往脸上堆,并且倒数五四三二一。
丁鸿钧眼睛一直盯着表.终于决定再按三下,再三下,然后就走人;不知怎么的,有点庆幸这一趟没能见着这一位史使。
最后一击正要收手,眼前绿色的大门迅速被打开,仿佛在反映门后人怒气高涨的气势似的,厚重的门板也揭出了一股无形的张力。丁鸿钧屏息以待,等着看是不是三头六臂的人要现身。
视线接触到对方的时候,两个人同时一愣!
怎么会是他?史佳心里飘过这一句,思绪再也无法继续。
真的是她……丁鸿钧在心里叹息,狂肆的眼搜索着眼前令他寝食难安的小小身形;包裹在浅蓝色居家眼里、不施脂粉、剑拔弩张地紧抓着扫把,顽固地瞪视着他却仍让他想拥入怀中的,她。
〃你来做什么?〃花了点工夫才清醒过来,史佳隔着半开的大门小心翼翼地问着,手上的〃武器〃还是下意识地紧握。
丁鸿钧跟着回魂,把那句差点冲口而出的…来看你〃吞回肚里,提醒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呃……冒昧打扰了。〃他清清喉咙。〃我想跟你谈谈你手上一块土地的事。〃
〃我家不卖地。〃史佳整张脸冻住,手一拉就要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