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头说:“放心吧,就一场,后天下午三点。”
师徒二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家属区走。
“对了,”老头说:“过些日子你们所要去台湾考察,我帮你把名报了。”
苏慎行一拍脑门,“老师,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多如牛毛,您能换一个照章执行吗?比如礼贤下士一视同仁雨露均沾,总是任人唯亲容易致使您名誉受损啊。”
“雨露均沾?小兔崽子,雨露均沾都出来了。”老头哈哈大笑,“厌烦了?不想去了?”
“瞧您说的,我是担心台湾人厌烦我了,他们或许会腹诽:这小子又来蹭饭了!”
“那就去吃吃蚵仔煎,游游屏东海滩。顺便说一句,日程里包括十月十号。”
“哦,别这样!”苏慎行沮丧,举起手掌懒懒散散地架到自己脖子上,“老师,我生是共和国的人,死是共和国的鬼,我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我誓死捍卫共和国的公有财产,宁可杀身成仁以死明志,决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践踏我满腔的爱国热情!”
把老头逗得笑喘不止,指着苏慎行的鼻子不停地骂小兔崽子。
晚上苏慎行随手拿了本《子不语》翻着消闲,越看越入迷,深更半夜才躺下睡觉。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分,传来敲门声,苏慎行下床打开门,见是陈叶凡站在门口,笑问:“回来了?”
“还没睡醒?”
“今天没课。”说完闭着眼睛晃到床边,往下一趴接着睡。
陈叶凡捅捅他,“哎哎,快起来吧,校长找你开会。”
苏慎行含糊不清地嘟囔:“就行政级别而言,我跟校长差着十万八千里,按照既定程序,校长应该先给各院长开会,再由院长把会议精神传达给……”
没让他说完,陈叶凡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那行,一会儿我来向你传达会议精神。”
苏慎行慢吞吞地直起腰来,“虽然我一直深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但我隐藏得这么深,校长是怎么检测到我的光芒的?”
“你一个研究历史的难道没听说过君心难测?”
“我倒是听说过女人心海底针。”
“校长两样都占全了,那更是高深莫测。赶紧的,起来!”
半个小时后,苏慎行饿着肚子进了校长办公室,左边坐着老贾,右边坐着陈叶凡。
仨人活生生耗了十分钟,校长这才打完电话,对仨人笑了笑,“事情是这样的,你们三个在南郊校区有个临时办公室是吧?”
仨人点头。
“军区派了人要来指导工作,原本打算征用你们的办公室,昨天军区通知我,你们三个可以继续在那里办公。”
苏慎行倾过身去,真挚地说:“校长,军队无小事,我们三个外人参合在里面会打扰到他们工作的。”
老贾立马跟进,“是啊校长,学生再要进进出出就更雪上加霜了,军事机密要是泄露了岂不成了渎职?”
陈叶凡不明就里,不过没关系,看他俩拼了老命往外摘清自己,也腆着脸说:“我们丢命无关紧要,保家卫国才兹事体大啊!”
校长笑了起来,“就这么决定了,泄不泄密他们自己负责,真要把你们赶出去我首先就得承担违抗军令的责任。”往老贾手里塞了封信,“他们的道歉信。”
三人从校长室出来,一时之间无言以对面面相觑,老贾盯着苏慎行的眼睛,“我怎么感觉你跟乌鸦嘴似的?那座核物理实验室不会真是核武库吧?”
“就我党十几年如一日‘韬光养晦’的基本国策而言……”高深一笑,转话题,“国安局办公楼大门口他们通常会挂块方便面加工厂的牌子,并且装配了一整条方便面生产线。”
老贾思考了两秒,“你的意思……我们就是那条方便面生产线?”
“也有可能是方便面。”
陈叶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把信拆开看看写了什么。”
信上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内容,无非是对扰乱了他们的工作节奏深表歉意以及渴望日后能和睦相处互惠互助,措辞稳重逻辑缜密感情真挚,通篇手写。老贾摸了摸下巴,“落款是……”眯着眼睛仔细辨认,“……耿清让。你们说,他是什么人?行政领导还是核武专家?”
“有区别?”陈叶凡问。
“区别大了!若是领导,我们就得虚与委蛇,日子颇为艰辛;若是专家,书读多了多少会有些清高孤傲,那正好,井水不犯河水。”
“有道理,不过,这名字起得不错,”陈叶凡就着老贾的手盱了两眼,“照着礼义廉耻温良恭俭让起的吧,正直、清廉、礼让,他父母的期望值很高啊,当官的名字,民国风范。”
“知道什么叫温良恭俭让吗你这个把针头扎进各种动物躯体里抽血验DNA的!”老贾啧啧直咂嘴,“他这名字的声调极不讲究,完全偏离了古典音韵美学。‘让’字是去声,就是走下坡路嘛,这江河日下的颓势过于明显,若论平步青云蓬勃向上,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还得数阳平。遒劲!积极!转扶摇直上九重天!”
话音未落,陈叶凡一把抓住老贾的左手,苏慎行抓住右手,俩人郑重其事地握了握,语重心长地说:“承你吉言!万分感谢!”
老贾瞬间反应过来,一人踹了一脚,笑骂:“滚蛋吧!”
陈叶凡撒腿就跑,老贾高声问:“你干什么去?”
“赶紧抢办公室空调出风口啊!”
老贾紧追不舍,愤恨:“有你这样的吗?你都抱着出风口过了两年了!”
苏慎行摇头失笑。
此时正当十点多,前够不着早饭后够不着午饭,苏慎行饥肠辘辘,出后门拐上商业街进了家粥店,坐在窗前一边吃包子一边翻菜单。
头顶响起一个低缓的声音,“请问对面有人吗?”
苏慎行把菜单翻了一页,头都没抬,“没人,你随意。”
“谢谢。”
都没过十秒,菜单翻完了,随手一扔起身而去。
身后忍俊不禁,“这就走了?”
苏慎行走到街对面,在书报摊上挑了份报纸,卷了卷往回走。
进店环视一周,空空荡荡,唯有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个人,而此人的对面正放着自己咬了两口的包子。
苏慎行心头疑惑两秒,很有节制地问:“找我有事?虽然我不认识……”此男子抬起头来,苏慎行笑了,伸出手,“你好,真巧,你住附近?”
“街北司令部。”
苏慎行了然一笑。
此人握住苏慎行的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怎么现在吃饭?而且……似乎还是早饭。”
“你从哪里看出是早饭?”苏慎行摊开报纸找时政新闻,“就我所知,西北面食大省可从来不认为包子只能早饭吃。”
“所以,你想说你是吃面食长大的?”此人笑意盈盈地摇了摇头。
“看着不像?小麦是世界上消耗量最大的粮食,西方人拿它烤面包,东方人拿它煮面条,人吃麦粒,牲畜吃麦麸。你看,我正处于时代潮流的尖端。”
此人莞尔,“原来你说着前后鼻音不分的普通话,骨子里却是个西北黄土高原上的粗犷大汉?或者你是吃着吃麦麸长大的牲畜而长大的?间接消耗世界第一大粮食——小麦。”
苏慎行哈哈大笑,“我们为什么要谈粮食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