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上了车。
车子开过市区,满大街都是纪念五一二汶川地震的条幅和仪式预告。白色的菊花白色的蜡烛在我的心里微微地投下苍白的悲伤。
我看着那些条幅,心里微微地难过起来。
时间什么时候过得这么快了呢,已经一年了么?小羽离开已经一年了么?
2008年的5月12日,那么清晰的回忆,好像就是昨天发生一样。
记忆里电视上全是触目惊心的废墟,遇难者和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聂天抱着几乎疯狂的我说:“相信我,小羽和飞远一定会没事的。”
我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冲他吼:“都过去两天了,你告诉我,如果他们没事为什么还没回来?为什么?我不要!我不要他们死!”
聂天紧紧地抱住我说:“我知道你痛苦我知道你担心,可是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心疼!”
我推开他,发疯一样说:“聂天,如果你还当他们是朋友,那我们现在就去四川!正锋和医疗队已经过去了,我们也过去吧,我们帮忙救人,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好不好啊!”
“诗韵,你冷静点,我们过去只会徒增麻烦,现在那边又下暴雨情况很危险!我们的儿子还在雪琪家呢。”
“我不管,小羽和飞远他们肯定还在危险中,他们肯定正等着我们,我不能这样干等着!我不能!”我的眼泪蒙住了眼睛,除了悲伤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好想他们,我真的好想他们。
最后我筋疲力尽地倒在聂天的怀里,只有眼泪还无声地流淌,止不住的悲伤。我最心爱的朋友,他们不能离开我,他们不能这样。我终于回来了,我终于要和想念那么久的四人帮团聚了。我回来了,可是你们在哪?
电视一直开着,一直播着地震的直播消息。我看见新闻主持红着眼睛哽咽着说着不断增多的遇难者的人数,画面里是令人心痛废墟,是一具具被抬出来的尸体,还有在遇难者旁失声大哭的亲人,那样哭声撕破我的心脏。
我看着埋在废墟的尸体,尖声哭喊着:“不要!”聂天赶紧捂着我的眼睛,吻着我的额头让我安静下来。
我多怕那就是小羽和飞远,我怕我一抬眼就看见我最不想看见的画面。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我怕失去他们。我不能失去他们。
我看见新闻主持人说,现在社会各界已经纷纷捐助支援,多一分钱多一件衣服多一包泡面也许就能多救一个人。
我突然醒悟过来,然后冲出去,到处找红十字会,到处找募捐地点,我疯狂地买衣服物品疯狂地捐钱,我推开抱住我要我冷静下来的聂天,发疯一样吼:“你叫我怎么冷静,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失去他们!你知不知道!我不能失去他们!你不是有钱么,我们不是有很多钱么?那就捐啊!都捐啊!”
喊完的时候,我在人来人往的大街蹲下来,捂着脸嚎啕大哭。
我没有那么善良,我真的没有那么善良,只是我最心爱的两个朋友都在那里。他们需要帮助。他们需要我的帮助。可是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多么恨自己现在不能陪在他们身边。哪怕是在黑暗的地下,我也希望我能陪着他们。
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在聂天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2008年5月。眼泪成海。
“你在想什么呢?我们上去看看飞远的儿子吧,好像都三个多月了吧。听说长得很像他呢。”聂天停下车,看着我。我抿抿嘴,微笑起来,说:“你上去吧,我就不上去了。就说我身体不舒服,替我向他们问好。”
聂天亲亲地吻了下我的额头,说:“我知道,但是那些事都过去了,开心点好吗?”
我笑笑说,“我知道。”
有时候我会特别害怕看见高飞远,看见他我就会想起小羽。就会想起太多太多心酸的事情。似乎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听说现在他已经成熟了很多。
上次看见他的时候还是他新婚夜吧。国庆节。热闹得不可开交。
他和雪琪婚礼特别的盛大,雪琪的爸妈很开心,叫了一大群亲朋好友。高飞远穿着好看的西装,雪琪挽着他的手,两人一桌桌地敬酒,真的很般配。婚礼很热闹,华美得像是皇宫盛宴。高飞远一直沉稳地微笑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他的微笑心里就会微微地疼痛起来。我总觉得那不应该是他快乐的样子。高飞远快乐的时候都是嘻嘻哈哈的,咧着嘴像个小孩。他开心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婚礼晚宴一直拖到很晚,高飞远喝了很多,聂天和韩正峰怕他喝醉了,于是帮着挡酒。酒宴的最后只剩下我们几个最要好的。我,聂天,韩正峰,罗振林,何雪琪。高飞远喝得有些多了,客人都走了,他却依然一杯接着一杯大着舌头,说着莫名其妙的敬辞给我们敬酒。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们谁都知道他在想谁。我看着飞远脸上是说不出的悲伤差点哭出来。
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哽了哽,说:“挺晚了,送你们回去吧,咱们几个给你们闹闹洞房。这是你的新婚啊!”
罗振林和韩正峰没说什么,把醉得不省人事的高飞远扶起来。站起身的时候,酩酊大醉的高飞远突然仰头高声喊了两声:“小羽!小羽——”
然后垂下头声音悲伤地低低而气息模糊地唤着:“小羽,我的小羽——”
所有人都有些尴尬地看着雪琪,可是我清楚地看见何雪琪美丽的眼睛里全是理解。全是。
那还是去年十一的事情,而现在已经是2009年了。
小羽,有时候我觉得你很残忍,就那么不顾一切地丢下那么那么多人的牵挂和想念离开了。如果,如果你在天堂看见高飞远在梦里叫你名字的样子,你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后悔自己那么狠心地一走了之了。
小羽,现在天好蓝,回首崖的蒲公英应该都已经结絮了,突然好想陪你一起去那片山坡,奔跑的时候总会有满山飞舞的蒲公英,在风里纷纷扬扬的,你说过那是最爱看的风景。
我忽然记起,那年我要和聂天离开的时候,我抱着你哭了很久,你对我说:上帝是公平的,经历了最沉痛的悲伤之后就会有最盛大的幸福。我一直都觉得这是你对我的祝福。我以为和聂天去北方,是去一个连阳光都荒凉的地方。可是现在我才知道,那就是你送给我悲伤之后最盛大的幸福。
那个曾经爱过你的聂天原来也是这样一个温柔的王子。我都怕他会恨我。
可是他没有,他对我说,对不起,可能我现在还不爱你,可是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声音温柔得让我顿时想哭。我以为这个世界上离开了你们就再也不会有人那么温柔地对我了。
他对我很好。真的。
每天傍晚再怎么忙他都会陪我去公园里散步,看看渐渐沉落的夕阳;他会开着车子穿越好几条街道帮我买我最喜欢吃的炒三丝,然后对我说,这里的味道和我们那最接近了;他也会陪我去产检,我害怕医生他就一直握着我的手对我说,孩子他妈,我在呢;睡前会贴着我的肚子听孩子的声音,然后笑得像个孩子一样说,小家伙在踢我,这么调皮,准是个儿子;他怕我因为想念你们而心情不好,想尽办法找笑话讲给我听。
令我安心的是,他的爸爸妈妈也很喜欢我,听见我说我有聂天的孩子时,激动得都哭了。说我是一定是他们的贵人。也因为我的到来特地请很多很多的朋友来吃饭,他的妈妈握着我的手说,聂家终于有后了,你就是我们聂家的恩人。
他们坚决不准我下厨房,不准我洗碗,连洗脸水都要亲自测温度再给我端来。有时候带着我出去散步,逢人就说,这是我儿媳,漂亮吧,这是我们家的福气。
有时候我会觉得这就像一场华丽的幸福的梦境。幸福得不真实。
忘了多久,有一天傍晚我和聂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夕阳,聂天深情地看着我,温柔地说:“诗韵,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我笑笑说:“你是不是想说还喜欢着小羽,没事的,我理解。”
我看见聂天的眼睛里全是疼惜,他看着我,然后缓缓地俯首,轻轻地吻了我,他说,我喜欢上你了。
我喜欢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