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后的事情,就不是李卫佳的意愿所能驾驭的。杨春林催促李卫佳,准备好礼品,按照农村的习俗,杨春林以介绍人的身份代表李卫佳去向汪家提亲。
汪海涛很满意这门亲事,当然,他看重的不是李卫佳的家庭,而是李卫佳的前途,这孩子,人年轻,有学历,有才华。他心里清楚,这样的年轻人,在政界里只要有人扶持,可以说前途无量。
而这一切,对李卫佳而言,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木偶人一样,他的一举一动,一上一下,都已被别人牢牢地操纵在手里,喜怒哀乐,全凭别人的好恶而已。
终于等到要举行婚礼的日子。李卫佳仍然像个木偶人,一切都由别人替他操办。
婚礼是在县委招待所举行的,那天,场面很大,婚礼进行得很隆重。县委招待所三号大厅,气氛热烈,喜气洋洋。在中间的主席台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金边大红“喜喜”字,两边是龙凤呈祥的图案。超大的音箱播放着《迎宾曲》和唢呐曲《喜洋洋》,三十张大圆桌座无虚席。县上很多有头面的人物,从县委副书记、县人大主任、到政府副县长以及各委局办的头头,都来贺喜。
婚礼虽说是两家合办的,但李卫佳这边请的人并不多,老家也没来几个人,很多人都是汪家请的。
司仪由招待所的经理担任。十二点整,随着司仪的一声“结婚典礼现在开始”,大厅外鞭炮齐鸣,响彻云霄,十二响礼炮,依次燃放,震得院子里的小轿车的报警器哇哇直叫。杨春林身穿兰色西服,扎着大红领带。他今天既是整个婚礼的总执事,又是新郎新娘的证婚人。杨春林宣读完结婚证书,婚礼便进入高潮。李卫佳和汪文娟在司仪的带领下,分别给客人敬酒。在女方的要求下,李卫佳按照农村的习俗,身穿一套兰色毛呢中山装,身上披着用大红绸缎被面作成的绶带,胸前别着一束花,写着“新郎”的大红绸条格外鲜艳。他和新娘汪文娟一桌一桌地挨个敬酒,先是给县上的领导坐的那一桌敬酒,之后,便是顺着桌子,依次而过。每到一桌,客人们都嚷着要和新郎碰几杯,不大一会儿,李卫佳便有了几分醉意。
挨到给李卫佳的父母敬酒的时候,凑热闹的人们开始闹亲了,有人拿着筷子敲着碟子,嘴里喊着“新娘认亲啦!给爹妈敬酒啦!”,“一鞠躬,二鞠躬”,有的戏谑地喊“不给钱儿不鞠躬”,敬完酒,李卫佳的父母便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红包,分送给李卫佳和汪文娟。
一圈酒敬下来,李卫佳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杨春林便安排他到一间雅座休息,以至第二轮客人坐席的时候,李卫佳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由一个小伙子搀扶着,汪文娟也在一旁撑着,勉强给客人敬完酒。
婚礼一直闹到下午四点才结束,李卫佳早已酒醉不醒,后来的事,他只是隐隐约约、迷迷糊糊的记得一些。
十二
婚姻是座围城,外边的人想进去,里边的人想出来。
梦想着走进去的人都是幸福的,幸福的人都是相同的,他们向往着美好的爱情,憧憬着美满的婚姻,和睦的家庭。幻想着走出来的人都是不幸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他们有的有婚姻没有爱情,有的有爱情没有婚姻,有的同床异梦,有的异床同梦,形形色色,难以尽述。
李卫佳走进了围城,进去了,就和别人一样失去了自由。
他是在别人的支配和控制下走进围城的,从一开始就显得勉勉强强。因而,他的这座围城要比别人的高的多,也比别人的深的多。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经济收入,或是权利地位,他都处于劣势,似乎要比汪文娟低人一等。而在汪文娟看来,她最满意的也许就是这些。她的家庭背景,造就了她的心里优势,造就了她的优越感。
结婚的时候,一时间分不到楼房,汪文娟的父亲给他们找了一处有两间屋子的平房,让小两口暂时过度,说是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这儿离李卫佳上班的地方并不远,穿过一条马路往西走,就在县城西边的山脚下。原来是县上四大家县级领导干部的住宅区,高山县城的人戏称这里为“中南海”。后来,县城里盖的楼房多了,这儿的领导干部陆陆续续都搬走了,房管局就把四间一套的大院子改成了两间一套的小院子。
在高山县城,像李卫佳这样的年轻人,要不是有他的岳父汪海涛周旋,一般情况下是分不到这样的房子的。很多年轻人,结婚的时候,分不到房子,就把自己的宿舍当做新房,小两口就挤在这不到十二平方米的屋子里,既当卧室,又当厨房。能够有一套两间屋子的平房,对他们来说,就已经很奢侈的了,更别说是楼房了。
婚后的生活还是很平淡的。汪文娟的工作忙,在外面的应酬也很多,接待市农行的领导,朋友聚会,宴请别人或是参加别人的宴请。她时常顾不得回家吃饭,和李卫佳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很多时候,李卫佳一个人将就着,随便弄点吃的也就打发了,很少在家里做饭。慢慢地李卫佳也就习惯了这种生活,他也变得不爱回家了。
每到中午或者晚上要下班的时候,只要汪文娟不打电话,他就在机关食堂,或在外边大街上的小饭馆里将就着吃点,然后再回家。县委办的材料比较多,常常加班,有时候,晚上加班迟的话,李卫佳就在办公室里睡了,也不到家里去。
这天下午快六点的时候,汪文娟打电话给李卫佳,说是晚上要去金州办事,不回家,让李卫佳到机关食堂去吃饭。
接完电话,李卫佳苦笑了一下。心里想,以前都是回家的话才打电话,今晚怎么不回家也打电话给他,看来今晚又得独守空房喽。他准备去机关食堂吃饭,突然看见桌上有一包三回头餐厅的餐巾纸,他想起,很久没有去过那儿了。三回头的卤猪蹄,实在是让人念念不忘,那种滑腻的味道,堪称一绝,不如今晚自己一个人去那儿独自享受一番。
他从机关出来,上了公交车,坐了两站路,就到了三回头餐厅的门口。下了车,径直走向大厅。他慢慢地推开玻璃大门,刚走两步,猛然看见汪文娟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并排坐在靠窗户的一张桌子上,边吃边谈着话。
李卫佳刹时觉得热血直冲头顶,脸上热乎乎的。他不知是走进去好,还是退回来好,直直地愣在那里。
汪文娟听到门响,偶然回过头,看见了走进来的李卫佳,脸上显出了慌乱的神色。她从李卫佳的神态上,知道他已经看她们了,想回避,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她站起身来,向李卫佳打着手势,让他过去。
李卫佳的情绪遭到了打击,他想摔门而去,又觉得那样做有些过火。现在,退也不是,进也不是。他看到汪文娟打着手势,让他过去。忍了忍,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硬着头皮向那边走去。
等李卫佳走到桌子边,汪文娟拉过来一张椅子,让李卫佳坐下,这才给他介绍说:
“这是我们农行新来的车行长。”
“你好!”
李卫佳伸出手,礼节性地和那位车行长握了握,回过头来问汪文娟:“你不是说要去金州办事吗?”
汪文娟的眼里闪过一丝慌意,她望了望车行长,说:“今晚要找的人没有时间,约不出来,所以没有去。我们在外边吃点饭,就准备回家的!”
“我以为你已经去金州了,就一个人来这儿吃点猪手。”
“那就一块吃吧!”那位车行长招呼说。
“我给你再要点猪手和排骨。”汪文娟说着,招呼服务员再加一只猪手,一斤排骨,一个小碗烩面片。
李卫佳 犹豫着,勉勉强强地坐下,听凭汪文娟的安排。
李卫佳有个习惯,吃饭不轻易说话,他觉得养生学上说的“食勿言,”有它的科学道理的,人在吃饭的时候,集中精力,细嚼慢咽,有利于消化和吸收。况且,今晚吃饭,更觉得无话可说。在这样的场合,碰见自己的妻子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吃饭,他心里很是不自在。他有时也听汪文娟和车行长的谈话,除了偶尔应答一两声外,也没有说上几句话,低着头只顾自己吃。
三个人吃完饭。车行长自己开着车,要送他们回家,李卫佳借口想到街上走走,谢绝了车行长的好意。汪文娟自觉得不好意思,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让车行长自己开着车先走了。
两个人走出餐厅,来到大街上,李卫佳闷闷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装做很随意的样子,在大街上漫步。汪文娟见他沉默不语,又不搭理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就跟在他后面慢慢地走着。
回到家里,时间尚早。
汪文娟洗了把脸,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李卫佳什么话也不说,也没问多余的话,自个儿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就脱去衣服睡了。
汪文娟看了一会儿电视,见李卫佳对她不理不睬的,自觉没趣,也就睡了。
十三
李卫佳的政治仕途,并没有他的岳父所预料的那么顺利,那么前途无量。
结婚后的那段日子,还算得上是比较顺利和幸运的。在他的岳父汪海涛的运作下,李卫佳被提拔担任县委督察室副主任。本来,按他岳父的意思,打算是想让他先到哪个乡镇当个副乡长,在基层锻炼几年,进一步熟悉基层情况后再做安排,但没有运作成,只好暂时过度性的安排任职。
县委督察室与县委办合署办公,尽管李卫佳被提拔为副主任,干的仍然是秘书的活,只不过是有了一个副科级的头衔罢了。
说起高山县的政治,外围的人可能不太清楚,但是圈子里的人都很明白。县上四大家班子里,除了县委书记是从外地调来任职的外,其余人大主任、县长、政协主席以及县委副书记、政府副县长、组织部部长都是本地人。政治形势格外复杂。毕竟,中国的政治还是人治的 色彩比较浓厚的,这既有中国传统的人治思想中官本位意识的影响,又有本地的政治传统的影响。在中国人的思想意识中,忠君爱国历来是被推为崇高至上的主体思想和主流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