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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市的几个分工厂,现在都已停产。成立破产领导小组,申报债权,查封,冻结,扣押,清算,拍卖,一步步走得极为缓慢。
程远航要为盛莲的员工争取权益,几千人的队伍,欠缴的社会养老保险、医疗保险,职工的基本补偿金,不是一笔小数目。
商业银行、工商银行是盛莲的债务人,据说贷款的时候是有财产抵押的,要求扣押财产。
和工行的代理人周蕤朝夕相处,对程远航来说是道磨砺。
她偶尔扫过来的一眼,她清亮的嗓音,都把他卷进往事的牵绊中。
破产小组去盛莲设在临市的分公司封存帐目和机器设备等。
主管民事案子的副院长,民庭庭长因为上午要去高级人民法院汇报工作,和他们并不同行。
两百公里的路程,周蕤的车在前,程远航的车在后,同无数个记忆中的日子一样,她一马当先,他尾随而行。
周蕤的车上高速后像条小鱼灵巧地超过那些车。
当她绿色的车影趁雅阁大客车换道加速超过去后,程远航打通她的电话,沉声道:“停车!”
周蕤的车在第三车道停了下来,他走过去,敲开她的车窗。
周蕤拂拂飞舞的卷发,疑惑的眼睛看着他。
“前面是高速出口,你不熟悉路,跟在我后面!”他道。
“我熟悉路!”
“我怎么记得你是路痴?”他冷冷丢下一句话,走了两步,听到她摁喇叭的短促声音。
此后的一段路,周蕤连连摁笛,终于还是慢下来,老老实实地减速跟在程远航的车后面。
中午,晨曦在吃饭的时候突然想起,程远航最近一直胃不舒服,想发个短信,最终还是直接打了电话。话筒里的声音很嘈杂。
“远航—你不在办公室?”
“嗯,在外面。”程远航捂着话筒说,声音很小。
“那你在哪里?”
“于晨曦……………”程远航的声音平平,语调上扬,这种语调,已经是不悦了。
“没有查勤诶,我才不会那么做,该吃饭了,你别总是忙工作,打电话提醒你一声。”她解释着,生怕他生气。
程远航的声音柔和了一点:“我在临市…………”
“你去那里啦?远航,我记得临市的丝织品好漂亮的,如果………如果你有时间…………”晨曦说得艰难,她觊觎郭郭的丝质围巾好 久:炫:书:网:了,不过又怕说出来程远航会说她不懂事。
“好—有时间我给你买!”程远航打断她,难得地主动说要买东西给她。
那头已经挂掉了,晨曦还笑眯眯地捧着手机。
“女人,你笑啥?”郭郭一筷子抢了她的排骨。
“吃吧,吃吧,都给你…………”晨曦好心情地把盘里的鸡腿、长排骨都夹给了郭郭。
程远航挂了电话,回去正看见热诚的店家,给周蕤介绍着几道特色菜。
“一个路边店,能有什么特色菜?”周蕤不耐烦地挥挥手,那个穿着夹克的男人讪讪地走开了,提了茶壶斟上茶,送上一次性的餐具。
不一会儿,一张冒着热烟的铁板被放在垫子上。滋滋的声音响着,黑色铁板的气味和鲜嫩的兔肉的微辣,唤醒了周蕤的饥肠辘辘的胃。。
“尝一尝,铁板香辣兔…………”程远航戳开餐具的外包装,取出筷子,递给她。
“味道还好吧?”他看着她的唇,被辣得直呵气,红妍妍的,“这么多地方,就这家和大学城那家最像!”
周蕤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你吃过?”很紧张的语气。
“来过几次。”他淡淡一句,垂下眼睑。
他曾遍大街地找这个菜,深圳人不吃辣,有用铁板做的菜却少了辣味。路边摊的小老板根据他说的做了,看他吃,咋舌:“你是四川人么?不怕辣。还是湖南人,怕不辣。”
“都不是!”他辣得眼泪哗哗,却扶了头笑:“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吃到以前的那种辣味?”
“辣吗?”老板说。
他笑:“没有,我到处找,找不到了!”
“程远航,一直很想问你,这几年你怎么样?”周蕤握着筷子问。
“挺好。林师兄呢?什么时候过来?我听说他代理了美莱的案子。”他绕开了话题。
“于晨曦不吃辣?”周蕤又问,穷追不舍,典型的周氏风格。
“哦,你怎么知道?”仍然不习惯她的跳跃思维。
“用推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们毕竟是夫妻,会受到对方的一些影响,就像林翔跃现在挺爱吃辣椒的一样。你不吃辣了,是被她影响了吗?”周蕤一副探究的神情。
“也许吧。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不过我不大注意这些小事。”听她的语气,她和林翔跃关系挺好的,程远航一笑,招手叫老板算账买单。
他是不吃辣了,和她有关的他都不愿意再碰。
“程远航,你现在还是这么拼命,告诉我,目标是什么?动力是什么?”出门上车,周蕤问他。
“做最好的律师!打难打的官司!”
“那为什么到 B市?深圳的机会不是更多么?”周蕤手按在他的车门上,俯身问。
“我爸我妈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
“可是你家在C市!”
“我喜 欢'炫。书。网' B市!”他清冽的眼神看着前面,声音低沉而清晰。
下午,法院的人赶来,破产小组会合,在几方代理人的见证下,法院登记分公司的相关资料,然后一一封存。
“程律师,我们几百名职工的身家性命就全交给你了。”留守的老职工谢昌平佝偻着背。
程远航伸出手和他相握,一股复杂的难言情绪涌上心头,最可怜的就是这一批年龄偏大、为企业辛苦工作了大半辈子的职工,有的还不到领养老保险的年龄,有的只能得到一笔根据工龄算出的生活补偿。
民庭的法官将资料装进公文包,谢绝了程远航请吃饭的邀请,交代了几句,开车回 B市了。
“程远航………”周蕤叫住了打开车门的他,“等一等。”
程远航手停在车门上,回过身来。
“还有一个问题我想跟你交换一下意见。有关财产清偿的。”周蕤两手交叠,小巧的黑色公文包抓在手里。
“下次开庭说吧,周蕤,我们代表不同而对立的两方,私下接触似乎不合规定。”他组织语言拒绝。
“难道你希望我在法庭上出其不意,打你个措手不及?”周蕤扬起眉毛。
“我不介意!”他坐进驾驶座,打算离开。
周蕤却径直打开了后面的车门坐进来,抱着臂悠闲地欣赏着窗外。一副你不开车我就不下车的模样。
两人僵持几十秒,程远航一脚踩了油门,几个拐弯,停在了一个茶楼边。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周蕤拂开眼前的头发,昂首驻足等了一会儿,程远航低着头跟上来,一脸的凝重,迎宾的小姐见状心领神会地将他们引向封闭严整的雅间,送了一壶茶来,然后掩上门离开了,留给他们一室的寂静。
“有什么你就说吧?”程远航取出笔记本和笔准备做记录。
“你忘了取笔盖。”周蕤伸出手从他的手里抽出那支签字笔,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的身边,俯下头看他的本子,一侧头发泻下,像瀑布似地垂下,从他的脸颊扫过,发间的芒果香气扑进他的鼻子。
“你在紧张?”周蕤一张脸被遮了半边,那双闪亮的眸子里盯着他,长卷的睫毛颤着,像羽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