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在江南一晃三年,心底的那个小心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她却也在这三年之内读了不少的汉人的诗词,知道了不少汉人的礼仪,褪去了三年前塞外的野丫头的痕迹,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之间也颇大家闺秀的模样。可是她还是没有真正看过临安啊!趴在墙头看着三年来已熟稔于心的景物,依燕儿托腮。随着她的长大,她的身体不像儿时的体弱多病了,兄长也在年前来信,说等她十二岁的时候便要她回大蒙去。而等到那时候,她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来了。这个地方的魅力,小小的少女还没有真正感受到,又怎会甘心就此回去呢?
而这日依燕儿照旧爬上墙头时,却被墙角下的情景吓了一跳。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正毫无生气斜斜地躺在墙角,此刻他身上的白衣也被鲜血染红了大片,双眼紧闭着,脸色看起来苍白得吓人。依燕儿见此情景,便再也没有先前的犹豫,踩了脚下的石头,翻过了墙。
大漠的儿女都是从小习武,本就是身手矫捷。但无奈依燕儿在江南过了几年汉家大家闺秀的日子,身手也没有以前的灵活,翻墙时力度竟掌握不到位,少了在墙头上停留的那一段时间便直直地摔了下去。
“啊!”依燕儿以为这么高的墙头,肯定会被摔得很惨,但是在她落地之时发出惨叫声的人却不是她。
刚才那个昏迷着的白衣少年此时被突如其来的重量一压,疼得大叫了起来,竟然一下子坐了起来,指着依燕儿大叫:“你干什么呢?想要本少爷的命啊!”
依燕儿顿时愣了。他刚才不是伤得很重吗?怎么突然这么活灵活现了?不服气地嘟了嘟嘴,辩解道:“我刚才看你昏迷在这里,留了很多血,才想从墙头爬过来。谁料技艺不精……”说到这依燕儿委屈地撇了撇嘴,毕竟她摔到人家身上也是真的。可是她的本意是想救他嘛!怎么可以一醒来就说她要他的命呢?
谁知那人听了她的话之后莫名奇妙,不满地“喂”一声:“你看清楚好不好,谁重伤昏迷了?你别咒我!”
“明明就是!你衣服都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啊!”依燕儿再次抬头看他的时候,才发现刚才在墙头上看到的那被血染红的部分,原来是绣在白衣上的梅花,顿时无言以对。
少年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到绣在衣上几多鲜红的梅花,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大笑之时目光掠过了头顶的墙头,貌似自言自语地说:“我说呢!本少爷找了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睡午觉,怎么会被人误以为是受伤昏迷呢?原来你是爬到墙头上看的啊!”
依燕儿在他大笑之时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汉人女子的服饰,一身翠绿色长裙,外罩一个鹅黄色外衫,头发用木簪绾起,垂下的流苏衬得她摇曳生姿,明若秋水。知道他是把自己当成汉家的那些大家闺秀了。听说那些大家闺秀是要举止温柔的。也难怪他会这样笑话自己。
这时的月光温润如水。依燕儿并不想回营呆着。在拐角处时她便躲进了一旁的草丛,在听见月夜中的箫声再次响起之时,她才确定自己没有被发现,舒了一口气。
“干什么藏在这偷偷听?”比她高了半个头罩在她头顶的草猛地被拨开,男人泛着寒光的眼眸出现在她眼前,冷声质问。
依燕儿吃了一惊,搓搓手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
一瞬间,炘逸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辽阔的恍惚。在依燕儿搓手微笑的时候,他仿佛也看见七年前依雁儿对他那样子的微笑。
尽管少女的言语有着汉家闺秀不曾有的大胆,但在看到他哈哈大笑之时,少女还是微微低头,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突然少女又抬起头了,撇了撇嘴,不屑地说:“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睡觉的?”
“怎么不好睡觉啦?这儿多清静啊!不像外面吧,人来人往,连在客栈的房间里都能听到小贩的叫卖声。”炘逸边说,一边指了指青石路的尽头:“从这里出去,在拐过一个巷子就是大街道了!那里可没有这儿的安静。我可是废了好大工夫才找到这个好地方的!”
就在他说到“人来人往的大街道”时,少女突然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眼里亮晶晶的,仿佛想到什么而激动着。突然有些犹豫地看了看那高耸的墙头,终于下定决心地开口:“你……你可不可以带我出去看看?”
炘逸笑了,觉得她很有意思。她应该是这户人家的小姐吧!住在临安,为何还要让自己带她出去走走。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少女悻悻地开口:“我从来没出去过,我怕迷路了。”一瞬间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少女变成了乖顺的猫,不停地央求他:“好不好嘛?哥哥来信说我过年就要回去了。我还没真正看过这里呢!”
见她可怜兮兮不停央求他,炘逸早就心软了。却故意假装不松口:“这个嘛……”
“好吧!那你可别乱跑。你自己跑丢了我可概不负责……”炘逸的话还没说完,少女就低低地欢呼雀跃了一声,丢下炘逸就沿着青石路的尽头跑了过去,直到拐角处才停下身影,回眸灿然一笑,催促他:“你快点啊!看管我的婆婆中午只午睡一个时辰,过了这个时辰她就醒了。”
“对不起。”尽管隔着黑暗,依燕儿仍不敢直视炘逸的眼睛。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男人对她有很深的敌意。而这种敌意来自于她是姐姐的代嫁。
“你可不可以学会不要打扰别人?”炘逸的眼眸里有着寒气。他敏锐就如草原上的狼,在这寂静的夜里,一点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的耳朵,他看着依燕儿近似依雁儿的背影,眸里突然射出冷光,突然问道:“你知道雁儿是怎么死的,对不对?”
依燕儿闻言回首,清冷的月光下印出的容颜有那么几缕孤高自洁,她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突然有些嘲讽地笑了,忆起七年前那段忘不了的情缘,笑得无奈,反问炘逸:“你的意思是,我害死了依雁儿?试问,我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姐姐?然后自己披上嫁衣远走他乡,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炘逸一时语塞。
旧时江南烟雨急。
波光潋滟的西湖,两岸垂柳纷纷,两把纸伞在石阶上撑起。依燕儿低垂着头看着鞋上的绣花,看着咫尺天涯的那个人,突然伤心得不能自己。
哥哥已经派人来接她了。她明天就要随他们回大蒙去。回到那个天盖穹庐笼四野的地方,那里有疼爱她的哥哥和姐姐。可是,可是,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沉默许久,她才艰难地吐出一句:“明天我要回家了。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可是眼泪就此忍不住地涌上眼眶,用手抹去眼泪,她抽泣着说:“我们只能再见了!”
站在她对面相伴一年的那个少年,第一次如此正经地说话。
他说:“我娶你怎么样?”
依燕儿抬头,不相信地看着他。可是即便是认为他是玩笑话,两片红云还是织上脸颊。依燕儿啐了他一口,又抹了一把眼泪,眼眶红红地说:“你还在拿我开玩笑!”
此时少年上前一步,掰过依燕儿的双肩使她正视自己,目光坚定如星:“你不就是蒙古人嘛!本少爷就娶定你了怎么着!我们是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可以的?”
依燕儿此时在相信平日里满嘴的嬉笑戏谑的少年此刻说的全是肺腑之言,她低着头喃喃:“我只能等你三年。三年内,你也一定要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依燕儿破涕为笑,继续说:“如果你来了的话,到时候就算哥哥不愿意,我也跟你私奔!”
可是如果你不来的话,三年之后我就及笄了。从来皇家的人都是为别人而活,对于自己的婚姻是无能为力。那时候如果你没有来的话,我只有嫁为人妇。但如果你来了的话,即使背弃大蒙,被全族唾弃,我也愿意跟你走。
(三)
婚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