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哥,是你使我不再多想跳楼啦,痴呆啦,瘫痪啦,进精神病院啦,才有文思如潮的。但我一定要使自己停下来,有几段休止符。
我答应了中国环保局局长曲格平( 来沪参加国际会议 )明天接见几位文艺界人士。3∶30pm来车接我,上海环保局要我主持什么上海环境保护文化委员会,我推说医生不允准,当然我不能满大街嚷嚷我嫁到北京去喽!
我记不得多少诗,年轻时候我记忆力是超常的,现在是忘记力超常了,有些诗句是我翻查的吧。
我每晚睡前都看书报的,看到有点儿迷糊了,才服一片速眠安关灯。看来为你难道要改这习惯吗?难改得很吧。我有“落枕醒”的毛病,明明快睡着了,关灯睡下,又醒觉起来。年轻时,我就觉得睡前看书,然后把书压枕头底下,梦里就吃进脑子里去了。
好啦,吃晚饭前我要舒散舒散了,真的不再动笔了。
为了我今天的写作成绩好好地抱我一整夜。
小妹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6月12日 )
亲爱的宝贝儿:
以前的不说,从这个月开始,我是每天给你写信的,而且在8∶00am,一定掷在邮筒里,我研究不出为什么你会一天收不到信,而次日又会收到两封,总之你能收到,我也放心了,不过你却要等急了。我除了一天没有收到你的信而于次日收到,其他时间我有时可以收到上下午两封,我真太幸福了,但知道你为等我信而焦急,免不了心疼。我就盼望有一天你来了,我可以说之不休,就用不着是你望穿秋水了。
宗江早已为你在送翰老的花圈写上名字了。我没有去阳家设的灵堂吊唁,只打了电话给永华,但我眼下写篇文章,他们大概要开一个追思的座谈会,但我怕去,我对于这种场合总是受不了的。
宗江写了一个电视剧本,是讲述洛宾与三毛的故事,送给二哥与小妹,现在还没有收到,收到后读了我马上寄给你,可惜你和我没有花前月下而只有青鸟传书,但经过也够神的了。将来我和你的一生可以写成剧本,如两条长河汇成一支大流向人世奔腾而去。你同意吗?我连我的未来也设计好了,这不是虚构而是事实,在英文中虚构与小说是同一个Fiction字,人生本来是虚构与现实不分的。
我已经几年不到北京图书馆了,本来我是每周去两次,“四人帮”倒台后,我为美国当代文学补课,便是靠的北图,那时都是熟人,最近有好几年不去了,他们的问题在于新书上架要在一年之后,而我找旧书也是等上一二个钟点。那时梅绍武在主持交换图书,书一到他就打电话叫我去选借。现在他去了美国研究所,而认识的人大都已退休,便没有这样的方便了。我由董鼎山为我订《 纽约时报书评周刊 》,隔时收到一批,因为是普通邮寄的。刊物上有每周的畅销书和PaperBook的新书目录,所以有写《 西书拾锦 》的材料,前天的《 新民晚报 》“读书乐”专稿中有我和赵家璧的通信,他对我的《 西书拾锦 》认为国内写这样书话的只有我一个人,希望我继续写下去,我想你资助我的购书费,还是寄董鼎山的好,因为他知道我的需要。80年代回国时也将购书款交给他,后来用完了,订《 纽约时报书评周刊 》就由他订送给我了。
宗江说我们的喜讯逐渐在扩散,要我们听其自然,并说将来请你的娘家人可以在文学基金会的文采阁,那里我去过,菜很好,作协会员还可打九折,我很感动,他连这些事都想到了,也显出你们的手足情深。还有他和我的友情。
有人要来,明晨再写,抱抱我,亲亲我,你的二哥。4∶10pm6?郾11
昨天上午抄《 咖啡馆 》稿,这篇经过改写,似乎充实了许多,过去我写好稿子,总由安娜把关,所以万无一失,她去了,没有一个人可指望了,有时稿寄出了,心里还忐忑不安,今后你来了就可以由你做第一次编审了。
下午郁风的四妹和她的博士后女儿来看我,郁风的四妹朋友们都叫她FaFa,她的丈夫突然小中风了,左手是不便,除点滴外,也无其他好办法,我为她介绍西城区中医院的张勤大夫,这是位针灸专家,我是她诊好的,她给老熊依次扎了30针,左手立刻抬起到肩平,左腿走路也找到了方向了,一号脉医生立刻说患者心里有郁结的事,果然老熊到今天还想不通,他是航空的起义人员,但“文革”时作为叛国罪挨了几年整。想不通的事给大夫一说就中了。我想你来了,我们也去找她治治你的失眠症。可怜的人。
第二部分情书(12)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6月14日 )
亲爱的二哥:
拟:
《 文汇报·笔会 》“拾而得之”专栏前言:本专栏两位作家——我们两人的岁数相加起来整150岁了。我们喜欢读书。以前喜欢读,现在更喜欢读。读中文古今诗书,读使用英语国家的书,读社会的书、人生的书、历史的书、未来的书和大自然的书。我们恰像两个在高山上丛林里草原上的孩子,一人挎一个篮子摘拾野果子,奔来跑去拾呀拾呀,然后在明媚的阳光下,在细雨敲打着树叶的绿丛中,把野果拼在一起津津有味儿地一起快快活活地吃。如今,我们愿意和大家分享。
二哥,我拟的俳语你同意吗?把范围拉得广些,你可怜小妹迂回的空间可以大些,都等我看那几十万字的原著,那我在专栏中起不了大作用,岂不累坏了哥哥。
不留底稿,请妥存。
1993年6月14上午
那皮兰德娄我留给专栏吧,我会注意什么剧本啦之类。我是想到上图去查查究竟都译过来什么,还想去看看黄佐临。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6月15日 )
恩恩爱爱的甜姐儿:
昨天花了一个上午,把《 鸟鸣 》写成了,而且用了大部分你给我的材料,天衣无缝,自我感觉良好,而且高兴之极,因为这是我俩合作而成的。
你那篇《 我当上了 》也不错,看来我们的文思,不是为写情书而欠缺了,相反却多了,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尤其是自感似乎放松了许多,笔虽然没有恣肆汪洋,似乎也不见得拘谨。不过文章是自己的好,早为前人所鄙薄,等我改好誊好,复印了给你寄来。
昨天上午收到你的信,怎么10号一天都没有收到我的信?我是这个月开始,是每天一封,而且是安排好,你每天必能收到我的信,是否把邮票歪贴了,自己找了麻烦,真是自作聪明之误,还是你想得周到。
你写一篇文章后,一定要有一半天的休息,我们都不是青年人,所以要自我调节。何况写的是这种悼念文章,是很累的。你写了文章给文汇,我想写的人会很多,那我就不在上海轧闹猛,我就给《 今晚报 》,应该写他的文章最好发在《 人民 》,但我又不愿,刚才想到发《 望 》也可以,翰老是我第一个指引人。
黄昏,坐在窗前,想着你,想着你,深深的,深深的,这无可奈何的相思呀!前天晚上,半夜里我突然醒来,就坐了起来。我依稀听到你的呼唤,我害怕你会有什么事情,但后来倒下又睡了而且睡得很沉。宝贝儿,你没有什么吗?我想你。
你说要为安娜烧香,你不用带香,我这里有龙冬带来的藏香,还有女婿给我带来的德国香。等你拿来阿丹的照片,我也要上香的,我们不能忘掉这两个爱我们的人。我昨天走了1500步,多走的500步,是补前天的欠账,我现在还不想下楼。我等你来,我不想阿姨在旁边站着好像放羊。等你来了,我们还可到大街上去走走。我是一向喜欢在路上溜达的,自从脑血栓后,便不上街,进出总有车,安娜故世后,我连楼也不下了。